皇帝的面容,可惜他已经看不清了,只能凭借声音和模糊的轮廓来确认。
他枯瘦的手从被子里颤巍巍地伸出来,朱翊钧伸手握住了那只冰冷、干瘪的手。
“陛下……老奴……老奴终于等到您了……”
“奴婢已老态龙钟,陛下风采依旧……”
冯保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在枯槁的脸上,却显得格外凄凉:“能在此时见到陛下……老奴……死也瞑目了……”
他喘息了几下,积攒着微弱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陛下,老奴这一生,能伺候陛下,是……是老奴天大的福分。
“陛下天纵奇才,老奴还记得,当年陛下才十几岁,登基不久,便能……便能洞察秋毫,在朝堂之上,面对那些……那些老谋深算的阁老、言官,从容不迫,一步步……一步步将权柄牢牢握在手中……”
“大明在陛下手里,海内宴然,物阜民丰,开疆拓土……老奴……老奴虽在宫外,也……也与有荣焉……”
这些话,带着奉承,却也未必全然是虚言。
冯保是亲眼看着朱翊钧如何从一个少年天子,逐渐成长为一位乾纲独断的帝王。
他参与了过程,并且给予了朱翊钧足够的忠诚与帮助,即便在朱翊钧登基之初,他的私心大于公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朱翊钧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朱翊钧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这个陪伴了他大半生“仆人”,生命的气息一点点从他那枯瘦的躯体中流逝。
终于,冯保的胸膛停止了起伏,那双浑浊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依旧茫然地睁着,却已映不出任何影像。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朱翊钧缓缓地、轻轻地将冯保已经冰冷的手放回被子里,又伸出手,替他合上了未能瞑目的双眼……
他站起身,默默地注视着床榻上那具形容枯槁的遗体,心中百感交集。
张居正,高拱,海瑞,胡宗宪、张四维…………
而今是冯保,还有远在倭国、生死一线的戚继光……
这些曾经在他生命和朝堂中占据重要位置的人,正一个个离他而去。
“故人……陆续凋零……”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萧索与孤独。
他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出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卧室。
刚走出房门,一阵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冰凉的湿意。
朱翊钧抬起头,只见不知何时,天空中竟已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雪花很大,如同鹅毛般,静谧而迅速地覆盖着屋檐、庭院、枯枝,将整个世界染上一层素白。
这场雪,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浩大。
朱翊钧站在廊下,伸出手,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
他恍惚间,想起了很多年前,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他转头对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陈矩感叹道:“这场雪,下得好大啊……”
陈矩躬身回应:“是啊,皇爷。”
“让朕想起了当年……朕还年幼时,奉世宗皇帝的旨意,陪同父皇,去太庙告祭列祖列宗那天……那天,也是下了好大一场雪,就像今天一样……”
那一天的雪,覆盖了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也覆盖了他一步步走向权力巅峰的起点。
如今,雪依旧,紫禁城依旧,而身边的人,却已换了一茬又一茬,故旧零落,知交半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