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半枚玉佩,跑到码头问船夫,有没有见过“听涛”画舫。
船夫们都摇头,说前阵子江里起了大风浪,翻了好几艘船,“听涛”好像就在里面。
晚晴没哭,只是回到槐树下,把那半枚玉佩系在竹绷子上,继续绣那对没完成的鸳鸯。
针脚越来越密,越来越沉,有时扎到手,血珠滴在白布上,她就用红线绣朵小小的石榴花盖住。
开春的时候,河面上的冰化了,那只孤零零的鸳鸯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它跟着一群候鸟飞走了。
晚晴绣完了那对大鸳鸯,挂在画舫的舱里,画舫还是景明留下的样子,窗板上他刻的小记号还在,砚台里的墨干成了块,却还能看出当年的浓淡。
她开始学着画画,用景明留下的画笔,在宣纸上画溱溪的水,画老槐树,画游过的鸳鸯,画着画着,笔下就出现了个穿青布长衫的少年,正对着河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镇上的人都说晚晴傻了,守着艘空船,守着个没归期的人。
她不管,每天还是坐在老槐树下,要么绣花,要么画画,累了就对着河水说话,说今天的鸳鸯又游到石阶边了,说新沏的雨前茶有点涩,说她绣的荷包被风吹到了船顶上。
有天傍晚,夕阳把河水染成了金红色,晚晴正收拾画具,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笃笃,笃笃,像有人踩着石板过来。
她没回头,以为是镇上的孩童。
直到那人说:“姑娘的画,比这溱溪的水还清亮。”
晚晴手里的画笔啪嗒掉在地上,颜料溅了她一裙摆,像朵突然绽开的石榴花。
她慢慢回头,看见个穿青布长衫的男人站在槐树下,头发白了些,眼角有了细纹,可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露出两颗小虎牙,手里捧着个荷包,正面是戏水的鸳鸯,背面是只歪脑袋的小青蛙,只是边角磨得有些发白。
“我来取我的记号了。”
男人举起手里的荷包,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半枚玉佩,莲茎的那半。
晚晴看着他,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掉,滴在胸前的银簪上,那粒红豆被浸得更红了。
男人走过来,把两半玉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
他抬手,想替她擦眼泪,手指却在半空停住,有些局促,就像当年第一次递线轴给她时那样。
“我在苏州病了场,耽搁了,”他声音有些哑,“回来时船走错了道,绕了很远的路。”
晚晴没说话,只是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他寄来的所有信,所有画,所有念想。
风吹过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是谁在笑。
河面上不知何时游来了对鸳鸯,一黑一白,慢悠悠地划水,翅膀拍打出的涟漪,荡到石阶底下,也荡到了两个人的脚边。
晚晴低头,看见他手背上有道疤,像条细细的线,她知道,那是当年为了捞画筒被水底的石头划破的。
“你的画,”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笑了,“比我绣的鸳鸯好看。”
男人也笑了,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些,“那我们以后,一起画,一起绣,好不好?”
夕阳落下去了,红灯笼亮起来了,照得画舫的窗纸暖融融的。
竹绷子上的鸳鸯在灯笼光里像是活了过来,正对着水面上的倒影,轻轻梳理羽毛。
晚晴摸出发间的银簪,红豆在灯光下闪着光,她把簪子取下来,插进男人的发髻里,动作轻柔,像在安放一颗漂泊了太久的心。
远处传来摆渡人的歌声,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知哪年的调子,说的是河里的鸳鸯,说的是树下的等待,说的是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回到原点的人。
老槐树下的青石板桌,还放着没绣完的丝线,红的绿的,缠在一起,像极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岁月,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把该在一起的人,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