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有了前进机械厂的经验,两人这次没有先找厂长。周建国凭着记忆,直接带着林枫走向了生产线。
罐头厂的车间里,情况稍好一些,至少还有一半的生产线在运转。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工人们,大多是三四十岁的女工,她们在传送带旁机械地重复着洗果、去核、装罐的动作。但所有人都沉默着,车间里只有机器运转的“哗啦”声和罐头碰撞的“叮当”声。
林枫的目光再次扫过她们头顶。
这些灰暗的负数,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整个车间上空。
“师傅,跟您打听个事。”林枫走到一个正在给黄桃去皮的老工人身边,递上了一根烟。
老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林枫和周建固,似乎认出了镇长,但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他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手里的活计却没有停。
“领导有事就问吧。”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叫张德海,是罐头厂的第一批工人,从建厂干到现在,快四十年了。厂里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张师傅,我听人说,咱们厂的罐头,以前卖得很好,怎么现在就不行了?”林枫问道。
张德海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一声:“好汉不提当年勇喽。现在谁还吃罐头啊?一年到头,什么新鲜水果没有?也就过年过节,图个方便,买两罐走走亲戚。”
“那厂里没想过做点别的?比如,做点果酱、果脯之类的,现在城里人挺喜欢这些的。”林枫引导着话题。
“想过。”张德海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刀,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林枫,那眼神里,有一种看透世事后的麻木和悲凉,“前年,厂里新来了个大学生,也是跟你差不多年纪,一肚子新想法。带着我们几个老师傅,搞了半年,真就搞出了一批草莓果酱,味道好得很,一点防腐剂都没加。拉到县里去展销,一上午就卖光了。”
“那后来呢?”周建国忍不住追问。
“后来?”张德海的嘴角撇了撇,那是一种极度的轻蔑,“后来那大学生就走了。厂里说,做果酱,成本高,利润薄,还不如直接卖罐头来钱快。那批果酱,就成了绝唱。”
又是同样的故事。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说纺织厂的创新是被“成本”否决,机械厂的创新是被“藏匿”,那么罐头厂的创新,就是被“短视”和“懒惰”活活扼杀。
“那……厂里现在主要靠什么?”
“还能靠什么。”张德海拿起一个黄桃,熟练地削着皮,“就靠给市里一家食品公司做贴牌。人家给什么单子,我们做什么。价格压得死死的,一个罐头,我们厂就赚几毛钱的辛苦费。就这,还经常被挑毛病,说我们卫生不达标,原材料有问题,动不动就扣钱退货。”
他说着,叹了口气,指了指角落里堆着的一大堆退货罐头:“喏,就上个礼拜,又退回来一批,说我们菌落超标。几万块钱的货,就这么砸手里了。厂长说,这批货处理完,这个月的工资都悬了。”
林枫和周建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张师傅,”林枫压低了声音,“您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您跟我说句实话,这厂子,还有救吗?”
张德海沉默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接触糖水和果酸,而变得粗糙发白的手。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
那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无奈。
“救?”他重复着这个字,声音沙哑,“小伙子,你知道这厂子,病根在哪吗?”
他没有等林枫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是设备,不是市场,是人心。人心烂了,就没救了。”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车间办公室的方向:“从上到下,都烂了。上面的人,想着怎么捞最后一笔,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呢,过一天算一天,等着厂子倒闭,看能拿多少补偿款。谁还想着救它?没人了。”
说完,他不再看林枫,重新拿起刀,一下一下,机械地削着黄桃皮。仿佛刚才那番掏心窝子的话,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林枫看着张师傅头顶的民心值,那原本【-30,失望\/迷茫】的字样,在他刚才那番话之后,悄然发生了变化。
林枫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宁愿看到愤怒,看到抱怨,也不想看到这种彻底的心死。因为心死了,就意味着连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消失了。
离开罐头厂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桑塔纳车里,烟雾缭绕,烟灰缸早已塞满。周建国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一言不发。
一天之内,他们看到了被藏匿的生机,听到了被扼杀的创新,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绝望。
这三座压在石河镇头上的大山,它们的症结,已经再清晰不过。
“老周,”林枫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三家厂,不能破产。至少,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破产。”
周建国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我知道。可我们能怎么办?刘厂长他们背后,肯定有人。能在县里把破产流程都安排好,这人……职位不低。”
是啊,职位不低。
一个镇长,一个刚提拔的副书记,想去挑战一个在县里经营多年,能够同时操纵三家国企破产的利益集团,无异于以卵击石。
林枫的脑海中,那个冰冷的系统界面再次浮现。
他看着自己那所剩不多的民心值,又想起了张师傅那双心死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硬碰硬,肯定不行。”林枫缓缓说道,“我们得想个办法,在他们动手之前,先把盖子……掀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