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都指挥使,周县尹,宽仁厚德,为政庐江四年,着实做了不少实事。兴修水利,疏通沟渠,鼓励稻麻桑耕,使乡民得以活命。城中百姓,乃至乡野村夫,多感他的恩德,愿为县尹效力。
都指挥使若想…若想从周县尹身上寻得破绽破城,怕是有些难处。”
常遇春顿兵庐江城下已经数日,无时无刻不想着破城建功,被陈通一语点破心思,他却丝毫不恼,反而朗声大笑起来,声震帐顶:
“哈哈哈!有趣!有趣!元帅为俺取字‘伯仁’,周县尹既号‘宽仁厚德’,那他与俺常伯仁,岂不是天生的缘分?能不能破城,是俺们红旗营的本事,你不必操心。
你只管照直讲,若能劝降周县尹,让庐江百姓免了刀兵之灾,可是天大的功德,你也能早日与城中家小团聚,岂不是两全其美?”
陈通闻言,心头猛地一颤。他之前见识过冯国胜的骁勇疯狂,再看眼前这位形象更加彪悍威武的常遇春,本以为此人定是更加嗜血好战的猛将。
万没料到,对方竟有意劝降周昶,这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有些懵然,内心陷入了激烈的挣扎。
他的父母妻儿皆在城中,若助红旗营破城,一旦城破玉石俱焚,家小恐遭不测;但若能促成周昶投降,保全城池,自己不仅能保全家人,甚至可能有功?
一番权衡之后,对家人的牵挂和对避免更多杀戮的微弱期望,压倒了对旧主的忠诚,陈通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缓缓抬起头,声音平稳了许多:
“周县尹他”
常遇春如今身为都指挥使,深受石山器重,耳濡目染之下,眼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凭手中刀枪博取富贵的勇夫,深知“夺地易,收人心难”的道理。
听完陈通对周昶为政、性情、军中威望以及城中民心士气的详细叙述,更坚定了劝降周昶的决心。庐江民心依附周昶,强攻即便得手,双方伤亡必不会小,且后患无穷;若能劝降周昶,则事半功倍。
不过,劝降一城之主,事关重大,元帅亲率大军坐镇城北,此事绝不是他能擅自拍板。
常遇春当即请张德胜亲自护送陈通绕回城北大营,面见元帅。
城北大营,石山听完城南一战的战报和陈通的陈述,又详细询问了庐江城防、民心、周昶性格等细节,看着神情忐忑的陈通,露出温和的笑容,道:
“陈千户,你能弃暗投明,又愿为阖城百姓免遭兵燹而奔走,此乃大义!本帅在此承诺”
“多谢元帅,罪将定当竭尽全力!”陈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激动地叩首。
巢县义军头领金朝兴见元帅轻易放走俘虏,忍不住低声问道:
“元帅,若是陈通这厮心怀叵测,一去不回,甚至反咬一口,俺们岂不是亏了?”
石山的目光从陈通远去的背影收回,扭头看向金朝兴,笑道: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庐江之所以能两次挡住‘彭祖家’的数万大军,凭的便是周昶治下的万众一心。陈通此去,无论真心劝降,还是一去不回,只要出现在庐江城下,就是攻心!”
庐江北城墙,拱斗门外,陈通一身泥泞,神情疲惫,没有披甲,只穿着单薄的军袍,倍显落寞。
“末将陈通!求见县尹大人!”
“陈千户?下面,下面真是陈千户!”
有眼尖的守卒指着城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失声叫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引发了守卒骚动,树山小营主将陈通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北城门外,这代表了什么?!
城门早已紧闭,尽管陈通在守军中颇有威望,此刻更是牵动了无数守卒或关切或鄙夷的目光,但没有周县尹钧令,谁也不敢擅自做主开门放他进来。
陈通也担心城中的家小安全,也不敢乱说话,通报了自己身份后便垂手肃立,等待周昶到来。
上午一战,庐江步、骑皆败,树山小营陷落,仅有六十二骑仓惶逃回城中,守军士气大挫,周昶当时就在南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幕。
此刻,周县尹还在城墙上安抚惊魂未定的守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住西南方的树山。
树山小营本为守城而建,选择的地形虽好,规模却较小,常遇春、冯国胜两部步骑加之俘虏近三千人,营中根本挤不下。
雨停后,红旗营将士便开始扩建树山营地。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周昶并非出身军伍,但这两年带领庐江军民屡次打退进犯的“彭祖家”,早已熟知军旅之事。
他不仅认得常遇春的将旗,还知道其部在泥水里泡了好几天,重新筑营,按理说怨气应该不小。
距离有些远,周昶实际看不清红旗营将士的表情,却能清淅地看到筑营的场面:
挖掘壕沟、夯筑土墙、搬运木料…各部分工明确,动作迅捷,进退有序,整个筑营的进度,竟丝毫不比他们刚刚抵达庐江城下,士气正盛时慢多少。
相比之下,曾两次被他挫败的“彭祖家”流民军,就缺乏这股可怕的韧劲和组织度。
他们更象是一群啸聚的乌合之众,一旦战事迁延,攻城受挫,士气便会肉眼可见地迅速衰落,最终只能无奈退兵。
想到此处,周昶的心头便被一片阴影笼罩。
“报——!”
一名小校急匆匆奔到南城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徨恐。
“禀大老爷!陈千户回来了,人…人就在拱斗门下候着!”
骑兵残部逃回时,树山小营尚未陷落,但随后并未见到小营爆发战斗,周昶当时就猜测陈通很可能已经投降或被俘,此刻听说他竟出现在北门,心中猜测已然坐实。
被背叛的怒火和更深的忧虑瞬间涌起,周昶猛地转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语气冰冷刺骨:
“他回来做甚?!”
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