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城。
崔浩端坐于椅上,可没有一会,他又起身在堂中来回步,过一会,又重新坐了下来。
正在他曙不前之时,堂外传来声响。
“郎君!”
“出何事了?”
奴仆屁颠屁颠的跑进堂中,喜色说道:“郎君·是郎主来了。”
“父亲?他怎也——”
话到一半,崔浩一双横眉皱成月牙状,他再次起身,心中暗道大事不妙。
奴仆满脸疑惑,怎郎主来了,郎君却是愁眉苦脸的作态?
“父亲亲赴邺城,我怕是难以相劝呐!”
哀声过后,崔浩急切问道:“父亲至何处了?”
“还有十里,郎主已遣人来唤您了。”
“备车。”
是。
车乘之中,年过五旬,身着纯白儒袍,头戴进贤冠的崔宏正假寐养神。
“父亲。”
崔浩跃上车栏,拉开帷帘低身入内。
听得唤声,崔宏依旧闭目不言。
崔浩见状,沉默了片刻,说道:“父亲不该来的。”
“不该?我若不来,你到底要捅出多大的篓子?”
崔宏睁开双眼,一对威严十足的冷眉直视着眼前的崔浩。
“儿可曾做错了?实为不智,偏偏陛下——"
崔宏见他还在述说大逆之言,旋即出声喝斥道:
“你切莫忘了陛下离你我父子二人只有数里之隔。”
“父亲难道也与他们赞同出兵不成?”
崔浩与崔宏二人言语虽有冷锋,但面色始终淡然。
“你常常自比为留侯,依为父所见,差留侯远矣。”
听父亲口出此言,崔浩终是不再先前的淡定自若。
“留侯若在,也定然极力劝诫汉高祖,父亲言儿不及留侯,能否细述?”
崔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为父问你,为谋者,是为国谋,还是为君谋?”
话音落下,崔浩明白其心意,哑然道:“自古忠孝两难全。父亲要儿取舍其一,儿该是为忠。”
“哈哈哈!”
崔宏似是听见笑话一般,不合时宜的大笑一声。
“世人常誉你多慧好谋,而你却连谋字都不认得。”
被崔宏这么一贬,崔浩无动于衷的静坐着。
崔宏自幼被号为神童,才智于崔浩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阅历十足,他观后者如视为“孩童”
“为父问你,留侯随汉高祖之初,是为何谋?”
每当谈及张良,崔浩便不由有一些偏执,旁人都称他为大魏留侯,可父亲泼出的一盆-桶桶冷水让他感到迷惑。
“众将会于薛城时,留侯尚不忘复韩,韩王若堪大任,你觉他可会弃高祖而去?”崔宏顿了下,又道:“你只见留侯之智谋,却不知他如何智近若妖,汉高祖定天下之后,功成身退者,几何?”
“父亲往前做派,难不成———”
崔宏见他明白一二,脸色也舒展了些许。
他将身子前倾,缓声道:“谋者,不为国谋,不为君谋,为己谋。”
崔浩听着,瞳孔中光亮不复。
“若只顾明哲保身,对诸事视而不见,岂岂为臣子之道?”
“你年岁不小,此时你尚未及冠,为父或许会夸赞你一番,为父年迈,你已至而立之年,族中唯你我父子二人身居高位,执掌权柄,你要依然执迷不悟,迟早牵连无辜之人。”崔宏语重心长道。
“父亲凭心而论,陛下遣十万兵马南下,所为是何?我大魏国力不及晋,即使阻挡了晋军一时,长久之下,必要被拖垮,刘裕耗得起。”
“然也?”
崔浩以为他是要让自己继续推演,遂正色道:“今年是否有霜降,尚未定论,平城周遭户骸遍地,大仓之中馀粮不足以赈灾,从冀州拨粮,路上损耗与地方贪墨,能到百姓手中不及十之一二,
父亲心知肚明。”
“你所要阻拦,正是那群鲜卑人日夜所盼,为父问你,陛下是鲜卑人,还是晋人?魏国之江山,是晋人所下,还是鲜卑人所下?”
面对崔宏的接连询问,崔浩避而不答:“陛下遵汉统,学儒术,与晋胡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你知而不答,一心劝陛下隐而不发,若那些人真闹起来,你当何如?”
“天下未一统,你我文人之轻重,不及武,国之兴衰非你我能阻拦,而族之兴衰,却牵连后世子孙,为父若看不透彻,此时坐的便不是陛下所赐之车,而是那待斩于市之囚车。”
拓跋嗣是重用他们这些文人不假,可对于那群受到冷落的宗亲将土,后者岂会坐以待毙。
“陛下自有分寸,胜负皆是为了制衡,死些人又有何妨?”
崔宏见崔浩不为所动,又道:“陛下重用晋人,不单是为治理之才,相比于五胡,我辈读书人最是懂得分寸。”
沉默良久的崔浩开口道:“儿与父亲所遵之道不同。”
“不同?莫要忘了,你得陛下宠信,是因为父,是因你崔桃简之崔!”
拓跋嗣宠信崔浩,其才智占比不为重,重的是将来,是其子拓跋焘。
崔宏与崔浩是两代人,拓跋嗣与拓跋焘亦是。
河北诸族之中,唯崔氏独冠,八大人之一,唯崔宏一位汉人,且任为首位的天部大人。
往前崔宏任吏部侍郎时,便多有侧重于族中后生,崔浩虽有才名,但他未及冠时便任为直郎。
以直郎为起家官的仕子,无一例外都是那些有名有姓的大族,而崔浩更是破了往例。
入仕不久,他又接连升迁为给事秘书,着作郎,从那时起,便开始常伴天子左右。
拓跋为子拓跋绍所弑,拓跋嗣继承大统后,当即任崔浩为博士祭酒,又赐武城子爵,郊祀天地时,父子两人都能乘坐轩绍车(露天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