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黑子收入奁中,徐羡之神采奕奕的聚精在眼前的棋盘之上。
“刘公休沐两日,张邵一夜未眠,今早我入宫见他时,面色疲惫,恐不能久矣。”
男人一番话,将醉于棋子之中的徐羡之拉回现实。
“你今日若是要谈庙堂之事,不用登门寻我对弈。”徐羡之淡然道。
“徐氏当中,唯徐公一人,您怎能置身事外呢?”男人急切道。
“你待何如?”
徐羡之没有停手,不知不觉间落子的速度又快了些许。
“刘公闭门不出,您不妨猜猜是为何?”
听此,徐羡之沉默不言。
“您与我皆心知肚明,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何必掩盖?”
面对眼前男人的三言两语,徐羡之说道:“庚君做了逃卒,到我这说情,有何用?”
庾登之被徐羡之这么一说,耐性也失了大半。
“家中老母年迈,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刘公数载未曾休牧,你遵奉孝道,又何必急于求官?”
徐羡之丝毫不留情面的将其心底所想拖出后,庾登之依然面色如常,他笑了笑,说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这么说,庚君作戏,皆是为了奉孝?”
刘裕将要率军北伐时,庾登之以不得已的名义出使于地方,巧妙的避开了这一节点。
他虽无甚才能,可生于颖川庚氏,这便是他最大的才能。
身为太尉主簿,临战时奔走于外,这其中要是没有妙手,无人相信。
“自那桓贼当道之时,我家之境遇,徐公了然。”
庾登之回忆起往事,对于盘中局势也不再尽心,他放下棋子,说道:“族中唯剩我这一脉,我实在赌不得。”
桓温为了清除异己,将司马曦、司马晃废为庶人,殷涓、庾倩、庾柔等人诛族。
庾登之祖父庾蕴,闻变服毒自杀,方才保全这主家唯一一脉。
庚氏落寞多年,唯有庾登之兄弟三人,唯有他一人出仕。
“我年少勤勉,为的便是复祖辈之荣光,宣明与我乃志同道合之人,徐公不知我,他知。”
徐羡之愣了愣,抚须叹道:“多做多错,你若与宣明一同北上,岂不更好,为何要避退,依主公性情,你直言便是,不告而退,乃是大忌。”
“同为陈郡望族,谢氏如日中天,我与宣明虽皆任主簿,但我与他不同。”
徐羡之拿起瓷杯,轻轻吹上一口,问道:“有何不同?”
“徐公每日悠闲自得,却也时时关注战事,秦亡乃不争之实,主公平关中后,您以为,这下一步棋,该置于何处?”
说着,庾登之趁徐羡之思量时落子,当后者稍一反应过来后,却已是苦笑。
“是我输了。”
庾登之见徐羡之依旧避而不答,遂笑道:
“徐公该知晓,决胜负之关键,有时不在这棋盘之中,而在于外,我棋技不如您,可以言语襄辅,您之心意,就如这盘棋。”
徐羡之脸色微变,他一边收拾着棋盘,一边道:“庚君还未回我问。”
“无才无名,路身于人群中,难以辨认,更何谈青云直上,徐公今日肯见我,便知晓我拜访您是为何。”
庾登之与谢晦、王弘、江夷为挚友,而他在其中,却是最为平常的那一人。
他不象三人一般以才学为主,而是以结交好友才子为主。
说好听些是社交达人,说不好听,那就是不学无术。
但庾登之都能与王弘做知友了,要说肚子里无一点墨水,那也不尽然。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王谢二人显然不是因庚氏声名而与其结交。
建康最不缺的就是名门望族,庚氏倒了,还有吴郡四姓,还有彭城刘氏。
对于士族把持朝政而言,虽有弊处,但也有利处,当官员以名望为准,不以功名、钱财、美色为准时,道德底线还算能看。
稽康之劝吕安戴上绿不对外声张,便是将家门声名看的极重,以至于吕巽做出迷奸弟妻,此等违反人伦纲常的逆举都能宽恕。
他要保的不是吕巽,是吕家清誉。
哪怕是吕安迷奸大嫂,稽康也会痛劝吕安一般劝吕巽。
在他眼中,除去大族间通姻之女,其馀妻妾贤惠貌美与否,就只是穿布衣与锦衣的分别。
吕家兄弟相争,不单是将上衣脱去,而是要将裆裤一同脱去。
妻妾可以再纳娶,家门清誉一旦为污秽所染,想要洗清,难如登天。
徐羡之还是不肯出言,庾登之只好自顾自说道:
“洛阳乃汉、魏、晋之旧都,如今洛阳已复,主公有问鼎于天下之志,迁都一事,不再长远,我无大志,唯愿留在江左。”
“这与我何干?”
庾登之打量周遭一番后,缓声道:“我几番自请,刘公抱恙避见,这两日政务皆是由张邵委任,徐公复仕之际,就在当下。”
话音落下,徐羡之假寐叹气,
“遥想当初我曾祖嫁妹于明帝,换来我家兴盛百年,逵之兄又何尝不是如此?”庾登之见他有所意动,又道:“东海徐乃古之大姓,徐公难道就未曾想过光复祖辈之基业?”
“人之一生,不过百年,能及百年者,百不存一,我年事已高,早已将此看的浅谈,
纵使家族兴盛又如何?”徐羡之淡然抿了口茶,说道:“子孙辈总会有不争之纨绮,国有兴衰,族亦然。”
庾登之听着,脸色渐渐难堪,他本想劝动徐羡之与自己在刘穆之病逝后争夺朝权,没想到后者因徐坞之事而断了心气。
“您也说,人这一生不过百年,您便不想要尝尝那万人之上的滋味?”
庾登之所说的万人之上,只是想要复刻往日的权臣旧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