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薛坞。
残阳打在高阔垒墙之上,薛玉瑶登楼远眺,寒风吹起貂裘领带。
半刻钟过去,直至天边涌现一道道模糊的人影,她赶忙回身至屋内。
“阿爹,他来了。”
薛帛放下瓷杯,半信半疑般问道:“确无走眼?”
薛玉瑶指着楼栏处,“阿爹若不信,可自己看。”
数里之外的平阳城内,尚有数千边军,他以为薛徽那句话只是供奉之言,谁知刘义符竟真要至坞中赴宴。
见父亲无所动容,一副漠然的样子,薛玉瑶急切道:“曾父劝阿爹仕晋,您为何不愿呢?”
听着,薛帛神情错愣的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嘴,欲言又止。
这几日已有不少族人他趁此降晋,父亲劝他,祖父也劝他,如今,连女儿都忍耐不住,也要劝他归降。
“世子纵使是庸人,往后也是要继承基业的,阿爹何不为女儿想想?”薛玉瑶撇过身去,恳求道。
薛帛见状,遂让两名在身后揉肩捶背的侍女闭门离屋。
“地方贫苦,你便不能让为父多休养些时日?”薛帛苦笑道。
薛玉瑶一听,旋即转身,步步莲花至茶案旁,面露桃花地为薛帛斟茶。
“你啊,在为父面前这般还好,出了门,得收敛一二。”薛帛没好气道。
“女儿知道了。”薛玉瑶笑应道。
轻柔的捏肩时,薛玉瑶说道:“伯父归平阳后,逢人便说豫章公许诺了他河北太守之职,世子今日来坞中赴宴"
“咳。”
薛帛咳嗽一声,打断了她。
“既是已然许诺,太守一职让与允白便是。”
“阿爹,您怎能让他—替您的位,那安邑的粮食,还有曾父所赠,他若念及情谊,定然—
薛帛摇头笑了笑,说道:“你难道是今日才认识伯父?豫章公远在彭城,此等无关紧要之事,
自是世子应下的,你去求他?”
薛玉瑶愣了下,没再复言。
君子一诺,重千金。
河北太守一职多半是刘义符答应下来的,一郡太守之职,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对此,薛帛倒不甚在意。
“太守有何好稀罕的,依女儿看,饶是一州刺史,阿爹也是屈才了。”
“哈哈。”
薛帛镇守河北郡多年,与薛玉瑶见面不多,如今听到女儿的甜言,纵他自谦,也不免开怀笑了起来。
“为父的才能,你曾父知晓,为父也有自知之明。”
感慨自嘲着,薛帛顿了下,说道:“你便是太象我了。”
“恩?”
“与为父一般志大才疏。”
“父亲!”薛玉瑶嗔道。
晋军渡河攻河北郡时,薛帛虽可将安邑粮草搬运,亦或是烧毁,但这都是徒劳无功,河北郡注定守不住,没有必要垂死挣扎。
薛帛是个变通的人,其实他是想先观望一段时日,再行投效。
投的早有损家族清誉,投的晚连汤水都轮不到他。
可刘义符今日至坞中赴宴,形式又不同了。
稍微编撰一二,不失为佳话。
三房并非住在一处。
南房有南房的坞堡,西房有西房的坞堡。
南坞五里外,便是西坞,亦可称为薛强垒。
能以一人的姓名取坞名,不单要威望,还要对宗族有过不可磨灭的贡献。
薛强击退燕军,保河东安稳,取其名除悼念之外,也是为了彰显其功名。
薛氏在筑坞这一块,可谓是专精。
一般坞堡,只能称为坞,不能称垒。
能以堡垒命名的,墙壁远比坞要高耸坚固,与一般坚城无二。
这也是为何攻下平阳后的魏军未曾对薛氏动手。
但于栗并非庸人,城内的驻军大都是胡人胡将,使薛氏难以渗透,双方平时的关系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魏军虽调不动,但城中的钱粮辐重,商铺,盐、铁等皆被拢断,对于薛氏子弟态度,也是温和的多,是人就要吃粮食,吃盐。
薛徽在平阳守将的眼底下,风轻云淡的资助晋军,可见薛氏对河东掌控力。
魏晋之间,只差一张捅破的窗户纸,于栗调遣河东、河内驻军布防北岸,留守魏将要是给薛徽安一个通敌的罪名,也不算冤枉,毕竟平阳郡收复已有六年之久,严格意义上,薛氏子弟都应自称魏人。
薛家的农户数以万计,精挑细选一番,拉个数千兵马不是问题,加之征收的田税,人头税,统统都是国之大税,不可能不交。
就算魏军不顾一切推翻薛家,将田亩分与佃农,亲自征收税赋,也未必能有集中管理产出的多。
凭心而论,士族在农耕水利上的技术拢断实在太厉害,如何管理,如何施肥,如何播种,寻常百姓哪能懂得那么多?
统一管理,效率高,产出的也高,哪怕收取的田税的比例相较于自耕农要少,但收上来的钱粮却要多。
管的少,拿的多,何乐而不为?
改革税制,掌管地方,那都是王朝该考虑的事,天下四分五裂,没有哪一位君王会在此时对治下的士族动刀。
等能喊出那句薄天之下,莫非王土后。
关起门来放水烧锅,便少了很多麻烦事。
河东是国之边界,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拓跋嗣远在平城,于栗即使只是离去数月时日,这平阳都各城县,已然足够薛氏添砖加瓦。
等到楼外传来一阵恭贺道喜之声,薛帛才让薛玉瑶停了手,起身摆动双臂,矫健地活络下全身,俨然不似年近四旬的中年人。
“好了,为父得去你那如意郎君面前献一献殷勤,好谋求个太守之位。”
“阿爹少饮酒,学曾祖那般吃些果蔬—"
待薛帛下楼,薛玉瑶即命供奉在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