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我家的田地——”
一名腹部鼓起,面带红光的农夫赶到江秉之身前,屈身道。
江秉之直起身,他打量着眼前的农夫,见后者虽穿着破了几处洞口的布衣,但脸与脖颈上倒白净的多。
“你家的地如何了?”
农夫上前了一步,低声道:“明公,这偃师万亩田地,千户人家,每户十亩田,按明公所言,
多出来的田岂不是都要收回去?”
听此,江秉之皱眉问道:“你是哪家的?可有登入籍册?”
“家家境况不同,仆家中人多,还望明公丈量土地时——
话到一半,农夫又上前一步,几乎要粘贴去时,袖口蠕动,直到沉甸甸的铁物递来时。
江秉之当即退后斥道:“你这是作甚?!”
田野中的县吏农民纷纷相望而来,农夫只觉脸色滚烫,耳朵如灼烧般,他解释道:“若不够,
仆家中
不等他解释完,数名吏卒应声赶来,将其“擒”住。
“你如实与我说,占了多少亩田?”
“仆不是占这些本都是仆家的田地—
“现在与我说,我不罚你,若待到县吏到你家去查出端倪,我绝不轻饶。”江秉之严声道。
当下之际,他要是还怀有妇人之仁,不法者便要层出不穷。
今日自己刚一上任,后脚竟有人行贿占由。
当农夫尤豫不决之时,江秉之看着其衣袖中隆起的一团,问道:“拿出来。”
见其无反应,江秉之只得示意吏卒上手。
两张大手一拉,袖口处的几贯铜钱当即露在众人眼中。
“你若只是占了几亩地,怎会有如此多馀钱?”
先前这“农夫”还言家中还有,想必绝不止这些,加之其言行怪异,江秉之已然猜测到大半:“随我到你家去。”
“这——”
两名吏卒手腕使力,农夫面色扭曲,吃痛豪了一声,遂接连颌首道:“仆这就带明公去!”
庄园外,江秉之神情凝重,这农夫所谓的“家”,处于偃师以北山脚台地处。
在那用夯土垒起院墙外,数十名农夫在田中劳作,在道边沿上,七八名持着刀棍的壮汉在旁巡视。
数名吏卒见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县公此乃张大户家,家中百馀口人,仆等实在无法。”其中一名吏卒尤豫了一二,说道。
江秉之看了眼这屡次出声提醒的吏卒,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高伍?”
高伍了,说道:“是,县公没记错。”
江秉之看向那土墙与宅院,心中了然,他看向身旁的五六名吏卒,身材瘦削,与那群看着庄客的壮汉完全不能比拟。
他本想不麻烦旁人,独自走驴上任,谁知这战后的山脚处,竟还藏有庄园,粗略观探一眼,江秉之便知不敌,想要先退回县内。
可正当他想要转身离去时,那农夫双臂猛地摆动,压着他的吏卒一时走了神,等他们往前追赶几步时,那些大汉已然注意到此处。
农夫狂奔了百馀步,他弯身抚着双膝,对着那些大汉支吾了几句,后者当即快步赶来。
众吏卒身心一漂,想要转身离去,可江秉之立在他们身前巍然不动,遂僵持在原地,进退两难。
“明公还是先走为好您是豫章公的僚属,您令豫章公遣十馀士卒,定然能——”
江秉之未作答,只是看向步步逼近的数名庄园护卫,
“尔等欲何为?”江秉之面不改色道。
“主人想见一见江公,还请您入园中相叙如何?”
“你可知我是谁?”
为首壮汉愣然问道:“您难道不是县公吗?”
“我既是偃师县令,亦是太尉之主簿。”
“太尉主簿?”打量着江秉之身上的破旧衫,笑道:“县公勿要与我等粗人说笑,我虽不识字,可也听主公说过,太尉乃是三公之一,往前县中主簿都未有你这般寒酸,你若是太尉主簿,怎会骑驴至此?不说马车?就连匹马都没有?”
语毕,壮汉指着一旁的马骤,嘴笑了一声。
正当几人哄笑之际。
“一一”马蹄声从天边传来。
七八名骑着骏马,披着布衣的骑卒迅疾赶来。
护卫们见此情形,面色一变,这刚到任的驴公怎还有援手?
腰如水桶般粗壮的赛鉴快步至众人身前时,吏卒们不明所以,只得看向江秉之,但后者并未在意侧旁的赛鉴,而是看向其身后。
“世子若再晚些,仆恐已为其人所害。”江秉之苦笑道。
刘义符从赤翎上一跃而下,他拍了拍赤色戎衣上的尘土,问道:“江公既已察觉,为何还要故作不知?”
“世子静心观阅仆施行土断之法,仆又为何要打扰呢?”
刘义符想令他钓一条水深处的鱼儿上来消遣消遣,江秉之心知肚明,却不明说。
既然颜延之先前交过了底,至于这位世子是否有心习揽政事,便不是他该操心的了,
二人建交匪浅,此前同在太尉府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算不上知己,但毕竟为同道中人。
若不比文才的话,颜延之贪酒,在为公尽的心境上,差了些许。
人非圣贤,敦能无过,江秉之秉公,可却也有私心,例如他的弟妹们,出仕太尉府前,他作为长兄,亦是“父母”,可是操尽了心。
在这棘手的家境之下,他也不免动用往常父祖在朝中积累的人脉,以此为弟妹们安排姻亲之事,不论家道是否中落,最起码的门当户对还是要有的。
江秉之虽不在意,可他弟妹在意,天下人也在意。
人呐,有时不得不顺势而流。
能逆势者,也就不必在乎这一条条支流所汇成的山海。
具回山倒海之威,无人可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