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饭桌上,宋知意异常安静,只管一勺一勺喝汤。宋平断定她这反应又是谁跟闹别扭了,暗暗思忖一阵,自觉言行并未哪里不妥,应当不是冲他的,略微松了口气。后拿了个小碟子,各样夹了些菜,推至她跟前,借机搭话:“看你一声不吭的,一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你告诉爹,爹给你出气。”
打从进家门,宋知意就拿衣裳掩护住了摔跤而擦伤的地方,她担心被宋平晓得了今日又和郑筝争锋相对,为此难过。她悄悄地拉了下袖口,确保漏不出任何端倪,假装淡然道:“没啊,就是竖耳听了一整天的课,累了,腻了,不想再说话了。”
宋平不很信服此说法,两条浓眉一紧,一张胖圆脸上遍布担忧,却以轻松玩笑的口吻道:“咱们爷儿俩,从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意,你要瞒哄我,我可伤心了。”
举目望一望笑得贼眉鼠眼的老父亲,宋知意撇撇嘴,道:“爹,你有多久没升官了?”
宋平讶异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宋知意掰着指头算计,嘀咕道:“八,九……”忽地撂筷子拍膝感慨:“不算不知道,一算足足有十年了呀!”
十年以来官位纹丝不动,这一直是宋平的一块心病。他唉声叹气道:“谁让我是末流出身。苦心经营大半辈子,得到手的只是别人的起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确实,宋平会说话会做事,有能力,但辛苦几十年,也不过是旁人嘴里没素质没涵养的暴发户。归根结底,便是栽在了他的商贾出身上。所以宋平相当支持宋知意和陆晏清结交,一旦成了,那有百年世家的亲家这层身份做靠山,谁还敢轻视宋家?
“那,爹,你怎么样才能升迁呢?”想起郑筝他爹是三品的侍郎,宋知意有了目标,把身子倾向宋平,“四品不好,三品也不够,最好是二品,工部尚书,一把手,这才威风!”
“是,当一把手才长脸,可那比登天还难呦!”宋平命人再取一副干净的筷子,给她摆上,“至于怎么升……倒也不是全无办法。”他玩心起来,故意卖个关子逗她。
宋知意轻易上钩了,眨眨眼:“有什么办法?”
下人前来送筷,宋知意歪着身子让摆,一边催宋平:“爹,到底是什么法子,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宋平伸手指头点点桌子:“先吃菜,都放凉了。”
听话糊弄两口,宋知意继续发问。
“你呢,多在陆二公子身上用心,早日同他结为连理的话,他爹还能不关照观关照我这个亲家?”宋平笑得深了。
吊着的那口气顿时泄完了。宋知意噘着嘴嘟囔:“我是加倍用心,可架不住人家心硬如铁,我说十句回一句半句也就算了,明明是我冤枉,还认我当坏人,一个劲儿地责怪我。那架势,好像我犯了罪,关在他手底下接受拷问似的。”
宋平恍然大悟,他道是哪个人气着她了,敢情是陆晏清啊。宋平笑眯眯道:“陆二公子怎么责怪你了,你跟我说说,我评评理,究竟你们俩谁占理。”
“那还用得着评理吗?不是明摆着是我蒙受不白之冤么……”宋知意有个弱处,口风不严谨,尤其是在心情糟糕的情况下,别人随便几句就把心里话全盘套出来了。反应过来说漏了嘴,她立即打住,和她爹大眼瞪小眼。
宋平起了疑窦,问:“那你说说,你受了什么不白之冤。”
“……没啥。只是和那些姑娘们开了几句玩笑,陆二哥哥他老古板,错以为我们来真的,吵嚷起来了。我和他比较熟嘛,他就说了我几声。”粉饰太平后,她迅速扒拉干净碗碟里的饭菜,又漱了口擦了嘴洗了手,起身打算回住处,好先发制人,逃避她爹的盘问。
不意迎头磕上一堵“墙”,“墙”还出声了:“哎呦,脑门挺硬的,撞疼我了都。”
她猛抬头,仰视到一个老熟人,立时按着额头躲开来,并尖声尖气道:“这大晚上的,你不在你家里待着,跑我家来做什么?”
看见来人,宋平赶紧站起,搓着手心来迎:“哪股风把薛小少爷给吹来了!家里正好吃饭呢,快快快,薛小少爷请坐下一块吃吧!”
接着支使下人另添碗筷。又看桌上只三菜一汤,怕不够招待的,疾呼人转告厨房,再烧四道硬菜端上来。
宋平如此恭维,薛景珩倒也安心享受,自行寻位置就座。恰好小丫鬟捧上碗筷,他稳稳接于手,随后笑道:“劳驾,再给我倒杯清水吧。”
宋平追着过来,含笑推荐:“前儿我得了些新鲜的龙井,不如让她们抓了泡一杯,薛小少爷尝尝味道正不正。”
薛景珩道:“我不爱喝那个,喝水就行了。”
宋平点头,眼色示意丫鬟下去倒水。接下来嘴也不得闲,问候完薛景珩本人近况,再问候他家里,特别是他母亲祥宁郡主。
“我母亲能吃能喝能骂我,康健得不得了。反而是我——”薛景珩冲着抱着两条胳膊倚靠在门框上的宋知意,一撩眼皮子,“那个家里跟监牢没区别,我不想待了,索性放纵一回,跟我母亲大吵一架。她说不管我了,撵我出家门——正合我意呢。”
闻言,宋知意心也不灰了,意也不懒了,荡下双臂,直直过去。“你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瞅她似乎要吃人的模样,宋平忙道:“如意,你先别激动,耐心听薛小少爷说完。”
“是啊,离家出走而已,别搞得那么严重嘛。”不止言语劝慰她,薛景珩还上手拉她坐下。
她一把甩开他:“哦!你少爷脾气,一摔手一抬脚出来,直接就奔我家了……你最好不要对我说,今晚踏足,是想在我家住。”
“难得啊,难得,你终于聪明一回了。”薛景珩拍手赞叹,“以咱们俩的情分,你肯定得收留我。”洋洋得意着,向宋平投诸眼神,寻求认同:“是吧,宋叔。”
宋平慷慨道:“那是。我现在就派人把东边的院子打扫出来,薛小少爷想住多久便住多久。”言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