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宫
熏风拂过行宫精致的园林,却吹不散殿宇内那愈发凝重的压抑。
康熙皇帝端坐在明黄软榻之上,虽身处离宫别苑,眉宇间的威严却比在紫禁城太和殿时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沉郁。
他手中捏着一封奏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那奏折仿佛不是纸张,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灼得他心头发痛,怒火在胸中翻腾,几乎要压抑不住。
他面前,躬敬侍立着的是深受信任的南书房行走,首席内阁大臣,武英殿大学士张廷玉。
张廷玉低眉垂目,气息收敛,却能清淅地感受到御座之上那山雨欲来的恐怖气息。
良久,康熙才象是终于按捺住了将那奏折掷于地上的冲动,缓缓地,几乎是颤斗着,将它递向张廷玉,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后的沙哑:“衡臣,你看看这个。”
张廷玉连忙上前,双手接过,迅速展开阅览。
奏折是江苏巡抚张伯行所上,字迹工整,言辞却如同出鞘利剑,直指今科江南乡试的惊天黑幕:
“臣张伯行谨奏:窃查此次江南乡试,弊窦丛生,秽声昭着。副主考官赵晋,丧心病狂,竟收受盐商巨贿,计纹银十万两之巨,公然鬻卖举人功名,视国家抡才大典如市井交易!阅卷官王曰俞、方名等,与之沆瀣一气,通同作弊,徇私枉法。正考官左必蕃,纵非主谋,亦难辞其咎,于属下如此猖獗舞弊之行,竟称毫无察觉?实乃知情不报,纵容包庇!
“而今江南士子群情汹涌,舆论哗然,街谈巷议,民愤滔天。若不从速严惩此等贿官蠹役,恐非但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更将激起江南民变,动摇国本!臣冒死直陈,伏乞圣裁!”
张廷玉看得心头剧震,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科场舞弊,历朝历代皆是重罪,关乎朝廷颜面与人才选拔之公正。
此番江南乡试,竟糜烂至此,副主考受贿十万两,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迅速收敛心神,将奏折合上,躬身道:“皇上,张伯行此奏若所言属实,则江南科场,几成鬼蜮矣。此事关系重大,牵涉甚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需选派清廉刚正、威望素着之要员,火速前往江宁,彻查此案,厘清真相,以安士林之心。”
康熙没有立刻表态,他阴沉着脸,又从御案上拿起另一封密折。
这是来自他安插在江南最信任的耳目之一,苏州织造李煦的密报。李煦的奏报更为具体,描绘了案发后江宁城的混乱景象:
“举子们义愤填膺,竟将考场匾额上‘贡院’二字,以墨汁涂改为‘卖完’,极尽讥讽之能事。更有甚者,聚集数百考生,将城内财神庙中之财神泥塑强行抬出,一路招摇过市,直入夫子庙,置于圣人象前,意指科场只认钱财,不闻圣贤之道。江宁百姓万人空巷,围观此旷古奇闻,道路为之堵塞,舆情汹汹,几近失控。”
李煦还特意抄录了如今在江宁城内广为流传的一副对联:
“左丘明双目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
这对联用意歹毒至极!“左丘明”暗讽正主考左必蕃对眼皮底下的舞弊行为视而不见,如同瞎眼;“赵子龙”则直指副主考赵晋贪赃枉法,胆大包天!
“砰——!”
康熙再也无法抑制那冲天怒火,猛地将李煦的密折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怒喝道:“好!好得很!朕真是养了一帮没有心肝、蛀空国本的混帐东西!科场!国之重器,选士之本,竟被他们视作敛财之私囊!弄得乌烟瘴气,斯文扫地!让天下人看朕的笑话!看大清朝的笑话!”
天威震怒,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倒在地,摒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张廷玉也急忙跪下,口称:“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康熙喘了几口粗气,眼中寒光四射,如同被激怒的雄狮。
他猛地看向张廷玉,声音冷冽如冰:“张廷玉,拟旨!”
“臣在!”
“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张鹏翮!”康熙一字一顿,点出了第一个名字。
张鹏翮为官清正,素有直声,且位高权重,足以震慑江南官场。
“漕运总督赫寿!”赫寿是封疆大吏,熟悉地方情形,由其会同查案,便于协调各方,也能代表朝廷对此案的重视。
“着此二人,即为钦差,火速赶往扬州,会同江苏巡抚张伯行,彻查此次江南乡试舞弊一案!”
“务必将赵晋、王曰俞、方名等人受贿鬻爵、徇私舞弊之情由,查个水落石出!正考官左必蕃是否失察渎职,亦要严加查问!涉案人等,无论官职大小,背景如何,一经查实,严惩不贷!朕,要借这几颗人头,整肃科场,以正视听!”
“臣遵旨!”张廷玉立刻领命,心中明了,皇上这是动了真怒,派出的这两位,一位是朝中清流领袖,一位是地方最高长官,可见决心之大。江南官场,恐怕要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了。
就在张廷玉刚刚领命,准备起身去草拟谕旨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略显尖锐的通传声。
“启禀皇上——京城八百里加急奏报!”
这一声,如同在刚刚被怒火炙烤过的殿内又投入了一块寒冰。
康熙和张廷玉的脸色同时一紧,心中都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前几天,才刚刚收到京城送来的太子胤礽病重,需要静养,暂时不能处理政务的奏报。
虽然康熙对这个儿子早已失望透顶,甚至心生厌弃。
但太子之位关乎国本,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真的病故了,那将会在京中,在所有的皇子阿哥中,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朝局必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不可预测的深渊!
康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