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织造曹寅的府邸,与其说是一座官邸,不如说是一座精心构筑的园林宫殿。
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江南温润的阳光下闪着暗沉的光泽,门前矗立的不是寻常的石狮子,而是一对罕见的汉白玉貔貅,彰显著主人非同一般的财势与皇恩。
高墙之内,飞檐斗拱层叠起伏,雕梁画栋隐约可见,其规制与气派,远超寻常臣子之家,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所承受的浩荡皇恩与煊赫权势。
任伯安与年羹尧递上请求觐见的牌子后,便被引领至府邸外围一处专门用于等侯召见的偏厅。
这段路不长,却让两人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天家气象。
偏厅设在抄手游廊的尽头,环境清幽,陈设雅致
紫檀木的桌椅泛着幽光,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角落的青铜兽首香炉里,一缕极品沉香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宁神静气的淡雅香气。
然而,这精心营造的雅致氛围,却完全被无处不在的肃杀之气所压制。
厅外廊下,每隔五步便侍立着一名身着石青色黄马褂,腰佩雁翎刀的大内侍卫。
他们个个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气息内敛如渊,站在那里如同钉在地上的标枪,纹丝不动,唯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显示出他们是活物。
他们的目光并不刻意扫视,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不敢高声,甚至不敢随意转动目光。
空气中仿佛凝固着一种名为天威的东西,每一次呼吸都需格外小心。
负责引导他们的是一名身着六品太监服色的首领太监,姓王,面色白净得近乎透明,不见一丝胡茬,眼神中带着久居深宫历练出来的精明与洞察。
他先是面无表情地核验了二人的身份牌子,手指在牌子上细细摩挲,仿佛要确认其真伪,又象是在掂量其分量。
随后,他向身后一名小太监微微颔首,那小太监立刻捧出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铺着明黄软缎,将二人的名帖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再用一方同样明黄的绸布复盖。
“任大人,年军门,”王公公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程式化的躬敬,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象是从尺子里量出来的。
“皇上午歇刚起,正在批阅奏章。龙体事关社稷,需得静心。二位且在此稍安勿躁,耐性等侯。待咱家将牌子递进去,若有召见,自会通传。若无召见,也请二位体谅圣心,莫要焦躁。”
“是,有劳王公公。”任伯安和年羹尧连忙躬身应道,姿态放得极低。
在这等地方,一个小小的太监也代表着皇家的脸面,不容丝毫怠慢。
那王公公不再多言,只是用他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在二人身上再次扫过,这才转身,捧着那覆盖着黄绸的托盘,沿着一条两旁侍卫林立,戒备森严的廊道,迈着悄无声息却的步子,向着府邸深处走去。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廊柱的阴影之后,仿佛被那深不见底的府邸吞噬了一般。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极致的煎熬。
偏厅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只有墙角那座更漏,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每一滴都象是敲在人的心尖上。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年羹尧虽是沙场宿将,见惯了生死,在千军万马前也能镇定自若,但直面天威,等侯天子召见的场合经历得并不多。
此刻,他端坐在硬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看似镇定,但紧握的拳头已经青筋显露,额角也隐隐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那双惯于握刀杀敌的手,此刻却有些不自觉地在大腿的衣料上微微摩挲,眼神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那深邃的的廊道入口,喉结偶尔艰难地滑动一下,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他知道,这次觐见不仅关乎自己的前程,更关乎能否平息四爷的怒火,意义非同小可。
任伯安表面上比他镇定许多。
他同样端坐着,双手平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神深处并非一片空明,而是有无数思绪在飞速流转。
他的内心亦是波澜起伏,只是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着。
真是森严的等级,繁琐到极致的流程。
作为现代人,他虽然在原身的记忆和这段时间的经历中适应了许多,但亲身置于这帝国最高权力中枢的外围,感受着这套严密到令人窒息的觐见制度,仍不免在心中感叹。
从递牌子开始,每一道程序都充满了仪式感和压迫感。一道又一道的门禁,一层又一层的通报,将皇权烘托得至高无上,神秘莫测,也让觐见者未睹天颜,先感其威。
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心理威慑和精神统治手段,比任何直白的威胁都更有效。
后世所谓的服务流程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的目光看似低垂,实则用馀光仔细观察着那些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侍卫。
他们站立如松,目光平视前方某个虚无的点,仿佛与周围的空气、建筑融为一体,达到了某种无我的境界。
但任伯安敏锐的感知能察觉到,他们身上那股经过千锤百炼、无数次生死搏杀才淬炼出的,收敛如鞘中利剑般的凛冽气息。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内侍卫,皇帝的最后一道防线。放在后世,个个都是顶尖的警卫人员,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都堪称变态。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天色似乎都从明亮的午后转向了略显沉暮的傍晚。
任伯安在心中反复默念、推敲着准备好的说辞,像打磨玉石一样,力求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
他尤其关注关于祥瑞发现过程的描述,必须自然、合理,经得起反复盘问。
同时,他也再次梳理了与年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