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安放缓语气,如同在教导一个不开窍的学生。
“再者,你在江南办差数十年,没有功劳,总还有苦劳吧?整治漕运、安抚地方、征收钱粮。这些,皇上难道都看不见?”
“只要你认罪态度好,让皇上看到了你的悔过和顺从,念及这些旧日情分,难道皇上还真的会铁了心,非要杀了你这个已经认罪服软的老臣不成?皇上是仁君,非是嗜杀之君!”
噶礼愣住了,任伯安的话如同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劈开了一道缝隙。
他仔细回想历来与康熙皇帝的接触,这位雄主虽然威严深重,驭下极严,但对于那些最终表示彻底顺从、不再构成威胁的臣子,确实往往会网开一面,留其性命,以示皇恩浩荡。
索额图那是涉及谋逆,而自己如果只是科场舞弊,并且态度恭顺。
一丝微弱但真实的可能性,在他心中慢慢滋生。
就在噶礼心思活动,天平开始向认罪一方倾斜,但仍在为那可能到来的牢狱之灾、身败名裂而痛苦挣扎时,任伯安再次开口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更深的寒意,直刺噶礼内心最恐惧的角落。
“噶兄,”任伯安的声音幽幽响起,如同鬼魅的低语,“你需得想清楚了。认科场舞弊的罪,你或许还能凭借往日苦劳和恭顺态度,保全性命,甚至将来未必没有一丝起复的缈茫希望。”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噶礼消化这句话中隐含的希望,随即语气骤然转冷,如同冰锥。
“但若是你执意不肯认罪,或者试图狡辩,将事情牵扯到与东宫结交、暗通款曲之上。”
噶礼浑身剧烈一颤,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下场,你是知道的。”任伯安的声音冰冷如铁,“索额图的下场,可就在眼前!他那满门抄斩,子孙流放的下场,你不会想亲身经历一遍吧?到了那时,恐怕就不只是你一个人从头落地了,你噶礼满门上下,从耄耋老人到垂髫稚子,所有人的性命,都将不保!九族牵连,鸡犬不留!”
“嘶”噶礼倒吸一口冷气,索额图全家被诛的惨状仿佛就在眼前,那血淋淋的场景让他通体冰凉,如坠冰窟!
与结交太子、图谋不轨的罪名相比,科场舞弊简直就成了可以宽容的“小过错”!
“哪头轻,哪头重。”任伯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噶兄,你是聪明人,自己掂量吧。”
最后,他仿佛不经意般地,又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饵食,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砸在噶礼心上。
“而且你想想,你若是因为不愿牵连太子,而将科场舞弊的罪责独自承担下来,这份忠义,这份担当,太子殿下他会记在心里。一旦有一天,风云变幻,时移世易。你噶礼,未必就没有起复重用的那一天啊。”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任伯安便不再多看噶礼一眼,仿佛已经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盏,揭开杯盖,轻轻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然后悠悠然地呷了一口,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品茗休息,将所有的决择和煎熬,都留给了瘫坐在椅子上的噶礼。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噶礼粗重、混乱、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喘息声,以及他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正在进行着怎样天人交战、惊涛骇浪般的挣扎。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烛火又短了一截,蜡泪堆栈在烛台上,如同噶礼此刻沉重的心情。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时而狰狞,时而绝望,时而恐惧,时而又有那么一丝虚幻的憧憬。
汗水不断地从他额头渗出,滑落,滴在他紧紧攥着衣袍的手背上。
认罪?意味着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权势、财富、名誉,甚至可能面临漫长的牢狱之灾。
但不认罪?等待他的就是满门抄斩,断子绝孙!
而且,任伯安的话,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
认下科场舞弊,皇上或许真会念旧情饶他一命?甚至,将来太子那丝起复的微光,虽然缈茫,却象毒药一样诱惑着他。
终于,在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沉默之后,噶礼象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象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望向依旧在慢悠悠品茶的任伯安。
他的眼神里,所有的抵抗、不甘、愤怒都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灰败、认命,以及一丝乞求庇护的卑微。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认命后的平静,一字一顿地说道。
“任大人,我认罪。”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继续说道。
“一切但凭任大人做主。还请任大人指引下一步,噶礼该如何做?噶礼,悉听尊便。”
任伯安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随即迅速敛去。
他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副“早该如此”的欣慰神情。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噶兄能做出如此明智决择,实乃幸事!”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旁,将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铺开,亲自研墨,动作从容不迫。
墨汁浓黑,在砚台中缓缓晕开。
任伯安将一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递到了噶礼面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既然如此,噶兄,便请先将这江南科场舞弊一案的始末经过,何人主使,何人经手,贿赂多少,如何舞弊,一一据实写来。要详细,要清楚。”
噶礼看着那支递到眼前的笔,仿佛看着一条冰冷的毒蛇。
他的手颤斗着,伸出去,又缩回来,最终,还是一咬牙,接过了那支重若千钧的笔。
他站起身,却不敢与任伯安同坐,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