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安那句“不必等噶大人了,本官自有安排”。
如同第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满堂官员心中漾开了层层叠叠的疑惑
布政使马逸姿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触及任伯安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神,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躬身道。
“是,谨遵大人令。”
任伯安紧接着下令。
“放府衙前的百姓和士子近前来,鸣冤的是百姓,他们不在场如何开堂,但有喧哗者立刻驱逐”。
这时疑惑瞬间化为了实质性的惊愕与不解,如同冰水泼进了滚油,在每一位官员心头炸开。
不等总督?还要放那些激愤的刁民近前?
这任伯安到底想干什么?
他调来这两营兵马,难道不是为了弹压场面,防止士子闹事,好让他顺利结案吗?
如今这般反其道而行之,岂不是自找麻烦?噶礼不到,这科场案的内核如何审结?
难道真要如同外界所猜测的那般,只处置几个小鱼小虾,将噶礼彻底摘出去?
就连一直冷眼旁观、准备随时发难的张伯行,此刻也皱紧了眉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
他死死盯着主位上的任伯安,试图从过分沉稳的脸上找出些许端倪,但最终一无所获。
这不合常理,完全不合常理!
他调兵,分明是行威慑之事。他放百姓,却又象是要行光明之举。
这自相矛盾的行为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图谋?张伯行心中那根警剔的弦绷得更紧了。
满堂官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都摸不准这位年轻钦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唯有任伯安,依旧安坐如山,仿佛周遭的一切骚动都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任伯安猛地抬手,抓起案上那块沉甸甸的惊堂木,运足力气,朝着坚硬的紫檀木案台狠狠拍下!
“啪!”
一声炸响,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大堂内回荡!
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躁动不安。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收声,目光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到任伯安身上。
只见任伯安面沉如水,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人犯左必蕃,及作弊士子程光奎等人上堂!”
命令既下,衙役们不敢怠慢,高声应诺:“带人犯!”
很快,一阵镣铐碰撞的哗啦声由远及近。
前任正主考、副都御史左必蕃,此刻早已没了昔日官威,穿着囚衣,戴着枷锁,头发散乱,面色灰败,被两名衙役押解着,踉跟跄跄地走上堂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几个同样身着囚服、面如死灰的士子,其中为首那个肥头大耳、眼神闪铄的,正是花了巨资买通关节的盐商之子程光奎。
看到这几人被带上堂,堂外围观的士子和百姓们发出了一阵嘘声和咒骂,但很快在士兵们严厉的目光注视下平息下去。
而堂上的官员们,包括张伯行在内,心中却是更加疑惑。
审他们?这还有什么好审的?
副主考赵晋受贿舞弊,程光奎等士子贿买功名,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早在张鹏翮、赫寿查案时就已经基本查明,只是关键证人赵晋的家仆李奇,供出了曾受赵晋指使,向总督噶礼行贿五千两黄金之事,才让案子卡住,无法最终定论。
如今把这几个明面上的罪魁再拉出来审问一遍,意义何在?难道任伯安是想避重就轻,重新坐实赵晋等人的罪名,然后将行贿噶礼一事彻底推翻?
一些原本心中忐忑、与噶礼牵连颇深的官员,如马逸姿、李玉铉等人,此刻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喜色。
若真能如此,那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张伯行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看着堂下跪着的左必蕃和程光奎等人,又看了看主位上神色莫测得任伯安,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愤怒涌上心头。
果然!果然还是要走包庇噶礼、糊弄皇上的老路!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际,任伯安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赵晋与尔等所犯科场舞弊之罪,贿买功名,证据确凿,本官已一一理清,无须再审。”
这话让堂下跪着的左必蕃和程光奎等人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
任伯安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跪在程光奎旁边,一个穿着普通仆人服饰,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身上,正是赵晋的家仆李奇!
“只是,李奇,”任伯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之前于张鹏翮大人堂前所述,代你主人赵晋,送于总督噶礼大人五千两黄金之事,你可还有何补充?或有任何难言之隐,今日在这大堂之上,当着皇上钦差、满堂官员以及扬州士民的面,尽可直言。”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来了!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张伯行更是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李奇。
那李奇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挣扎,他看了看堂上端坐的任伯安,又偷偷瞟了一眼旁边那些神色各异的官员,最后猛地以头叩地,砰砰作响,带着哭腔喊道。
“大人!青天大老爷!小人之前是一时猪油蒙了心,为了活命,胡乱攀咬啊!小人从未代主人送过什么五千两金子给噶礼大人!绝无此事!”
他伏地痛哭,“小人是胡说八道的!求青天大老爷明鉴!”
“嘶!”
堂外围观的士子和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寂静了一瞬之后,更大的哗然如同火山般爆发开来!
“翻供了!他翻供了!”
“果然!果然是这样!”
“这狗奴才定然是被人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