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持戟悬颅,高悬于天,巍然立于万千波涛之上。
月孛星君长发披散的头颅,在戟尖微微晃荡,逸散着最后一点将熄未熄的星辉。
映照出真君平静得近乎漠然的侧脸。
其身后,一众或雷光缠身,或煞气盈野的战将肃然拱卫,杀意凝霜,将这片天地都压得仿佛低了三分。
下方海面,波涛依旧汹涌,弱水之势却已停滞些许。
想来,是有仙神在竭力相阻。
幸存下来的各方修士、水族,此刻皆仰望着海域之上,神色各异,心思复杂。
不远处。
敖盈怔怔地望着真君战袍翻卷的身影,纤手无意识地紧攥着袖中的流云水神印玺。
她唇色微白,眼神复杂难明。
心中既有旧时被拒的微涩,更有目睹其赫赫神威的悸动。
最终皆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海风里。
她虽为龙王之女,终究只是这流云海域的一方水神。
而他依旧是那个她曾惊鸿一瞥、甚至大胆拦路的翊烈天君。
却更是如今高居九天、执掌雷霆生杀的煌天靖法真君。
如煌煌大日,光芒万丈,令她这小小龙女,连仰望都觉得有些刺目。
距离,从未如此清淅。
站在她身侧的万圣公主,此刻亦是玉容失色,一双妙目中难掩惊异。
先前她对敖盈姐姐痴迷这位天上真君颇不以为然。
她素来觉得,这些终日征伐的神将天官,纵有神通,也不过是些不懂风月的粗莽杀才。
然而此刻,亲眼见得这靖法真君于九天之上,东海亿万生灵前斗法。
在万军之前,戟挑星君,弹指间平定倾天之祸。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认为其只知打杀,毫无风姿的念头,是何等浅薄。
此等挥斥方遒、执掌乾坤的气度,更有一种超越皮相、直指力量本源的惊心动魄!
那是一种立于云端,俯瞰众生的威严冷漠。
与她所了解的妖族俊彦、水域公子,截然不同。
然这念头仅在她心中一转,她便轻轻摇头。
万圣公主目光微动,落在了旁侧波涛间,那道玄衣墨发的身影上。
只见陈蛟静立浪尖,神色平静如常。
仿佛周遭天庭星君陨落,真君降临的惊天变故,皆与他无关。
他眸光沉静地望向弱水深处,仿佛在审视着什么,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万圣公主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翘。
她的眸光重新落在身旁敖盈微显落寞的娇颜上,心中暗忖:
“盈姐姐呀。
你瞧上的是那是九天之上的神光,他会冰冷地照彻昏暗,却带不来温和暖意。”
此等凛然神威,令人敬畏,却也透着一种难以逾越的疏离。
真君在天如日月经天,威严莫测。
而她万圣,终究是妖,是行于江河湖海的蛟龙。
而眼前的玄凌,与她同属水族,同修妖道。
他神通广大而不失杀伐果断,又并非一味冷酷。
更贴近这弱肉强食的妖族法则。
玄凌在渊如蛟龙游海,自在由心。
这般人物,倒是令人心中更觉真切,更愿去欣赏,甚至……滋生几分遐想的存在。
海风拂过,吹动她额前几缕青丝。
万圣公主收回目光,懒洋洋地理了理衣袖,将心中那点因真君威仪而起的涟漪,轻轻抹平。
她是妖,是碧波潭的万圣公主,骨子里流淌着妖族的骄傲与不羁。
她所眷恋的,始终是这万丈波涛下的自在。
天神再好,也是天上的。
她又若无其事地理了理柔顺的鬓发,莲步微移。
悄然向陈蛟所在的方位,挪近了半步。
海水幽深,映照着天上神威如狱,也倒映着海面蛟形巍然。
各花入各眼,神姿妖态,本就各有其钟情之处。
一旁的玄骨上人,呆愣愣僵立于陈蛟身侧。
他仰着头,望着天穹上那持戟悬颅的真君,以及其身后肃杀如林的煌煌战将。
海风猎猎,吹得他衣袂翻飞,却吹不散他脸上凝固的震撼。
玄骨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这二百馀年的修道生涯。
于东海挣扎求存,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所求者,不过是金丹圆满,乃至窥得一丝元婴大道,便可称宗作祖,逍遥一方。
昔日,他以为这便是修行之巅,权势之极。
可今日,目睹此景。
如蜉蝣见青天,方知自身之渺小。
云天下一道道降临的身影,无需言语,无需动作。
仅仅静立在那里,溢散出的气息便仿佛能定住山河,肃清寰宇。
而这位执律的真君一拳一戟,名声赫赫的十一曜星君便陨落如雨!
在这等天威之下,自己这点微末道行与狭隘野心,是何等不值一提。
玄骨心中不由地泛起一抹苦涩与自嘲。
自己方才还在为黑水渊中的险死还生而后怕不已,为离阳真人的陨落而唏嘘感慨。
可与眼前这一幕幕相比,简直如同孩童间的嬉闹一般微不足道。
玄骨上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激荡的心绪。
良久,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终是未能忍住,逸出了他的唇边,消散在猎猎的风中。
“翻手之间,星君陨落如雨。戟尖所向,万法为之寂然。
这等力量……这等气象……”
他摇了摇头,沙哑道:
“我等散修,于穷山恶水间争夺些许灵脉资源,与同道较量一二,便以为见过了甚大风浪。
如今看来,不过是井底之蛙,徒惹人笑耳。”
话音落时,他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