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成面露沉吟之色,仿佛在仔细斟酌措辞。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眼,目光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探索的意味,缓缓说道:“先天之疾,竟如此棘手,连州府丹师都束手无策,难怪良医难有良方,不过……”
他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成功将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侄儿近日打理牧场事务,手下也有些人与黑石山那边几个村落的山野村民多有来往。
近来,一件关于黑石山脉的奇闻,屡次被他们提及,说得是神乎其神,不知真假。”
“哦?什么奇闻?山里出了什么宝贝不成?”
李维民顺着话头问了一句,带着几分中年人对此类话题的习惯性质疑。
周氏也抬眼望来,眼中虽仍有浓重的疑虑与悲伤,却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被勾起的好奇与倾听之态。
“倒非是什么天材地宝。”
李子成摇了摇头:“是那些山民,如今极其虔信黑石山脉的一位神只,称之为‘黑石山神’。
他们言之凿凿,说这位山神近来十分灵验,尤其庇佑一方水土安宁,风调雨顺。
更奇的是,偶有神迹显现,对治愈沉疴旧疾似有奇效。
他稍作停顿,一字一句清淅地说道:“若家中有人久病缠身,药石无功,可尝试于家中洁净安静处,诚心供上那黑石山神的牌位,不必奢华,心诚即可。
每日静心祷告,将病痛苦楚默默诉于山神知晓。
据说,只要心意足够至诚,便有可能感应到山神垂怜,降下些许恩泽。
虽不敢说立时痊愈、断根重生,但许多人都声称,如此之后,身子会莫名觉得轻省许多,缠绵日久的病痛也仿佛真的减轻了,精神头也能好上不少。”
说到此处,李子成语气倏然一转,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审慎客观:“当然,乡野之间的传闻,多是口耳相传,难免人云亦云,其中附会神怪、夸大其词之处,定然不少,本不可尽信。”
他微微摇头,显出几分理性的疏离:“不瞒伯母、大伯,侄儿初闻此事时,也只当作是愚昧村夫的无知迷信之谈,觉得荒唐可笑,并未放在心上。”
他话锋接着又是一转,巧妙地铺垫道:“但后来,因事务关系,接触多了几处村落的乡民,发现不同村落、素不相识的人说起此事,其中细节竟能相互印证,且言之凿凿。
那些人大多面相淳朴,不似那等善于凭空捏造、工于心计之徒。
侄儿便不由得多想了几分,觉得此事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周氏的脸上,言辞变得恳切,带着一种为亲人思虑的周全:“侄儿是这般想的,正叔他这情况特殊,正统医道既然已如此艰难,进展维谷,或许可以试着心诚则灵?
在家中僻静处设一牌位供奉,无需正叔奔波劳顿,于他身体最是无害。
所费也不过是清香一炷,诚心一片,即便最终于病情实在无益,也算是一种心意的寄托,能让正叔和关心他的家人求得片刻心中安宁,有个念想。
但万一,我是说万一,苍天垂怜,山神有灵,真有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机缘呢?那我们岂不是没有错过?”
他这番话,说得极有分寸。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是啊,哪怕希望再缈茫,缈茫得如同暗夜中的一丝萤火,只要有一丝可能,她也愿意紧紧抓住,不肯放过。
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尝试一种虚无缥缈的方法,更是为那个被病痛折磨多年、也让家人备受煎熬的弟弟,找到一个可能的精神寄托和情绪宣泄的出口。
李维民沉吟良久,方才缓缓开口:“于家中供奉山神牌位,这法子倒是闻所未闻,颇有些乡野民俗的意味。”
他话锋一转,看向妻子:“听起来确实省却了奔波求医之苦,对周正受不得半点劳累的身子骨而言,再合适不过,至少无害。”
他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商量的口吻:“青月,你觉得呢?要不就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我明日便遣个机灵又稳重的下人,去黑石山脚下那些村子里仔细打听打听,这牌位具体该如何供奉,有无什么特定的规矩、禁忌或祷词,务必办得妥当周全,不惹人笑话。
让周正在家里试试,全当是多个念想,宽宽他的心也是好的。”
周氏闻言,眼中顿时泛起一层难以抑制的水光,仿佛长期压抑的堤坝终于漏开了一丝缝隙。
她连忙用袖中帕子按了按眼角,连声应道:“好,好!试试,一定要试试!老爷,就按你说的办,要打听清楚,规矩不能错了。”
她转而望向李子成:“子成,多谢你,有这个消息不管成不成,有你这份心,大伯母就……就……”
她有些激动得说不下去,缓了口气才道:“我回头就好好跟他说说这事,让他也有个盼头,有点事情想想,总好过日日躺着唉声叹气。”
“伯母您言重了,此乃侄儿分内之事,只是恰巧听闻,觉得或可一试,能帮上忙就好。”
李子成谦逊地微微颔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
冬去春来,凛冽的寒风终于收起了它的锋芒,温暖的阳光持续地照耀着大地,融化了最后顽固的积雪,滋润着渴望生长的万物。
清河郡城内外,处处透着一股万物复苏、蠢蠢欲动的生机。
干枯的枝条争先恐后地抽出嫩绿的新芽,蛰伏了一冬的鸟雀也开始在枝头喧闹啼叫,连带着城中百姓的脸上也似乎洗去了冬日的沉闷,多了几分轻快与期盼之色。
立春,这个像征着寒冬终结、一年之始的重要节气,在一片萌芽的绿意和渐暖的东风中到来。
而今年的立春,对于清河郡城而言,意义尤为不同。
城外安平山上,那座由郡望魏家倾力支持的清安寺,将于今日举行盛大的开寺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