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青和尚则站立在原地,冷静地观察着。
他看到一名年轻僧人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门前,双手合十,对着门口一位正端着簸箕、面露好奇的老妪低声说着什么。
老妪初时脸上还带着乡下人见到生人的朴拙好奇,但听着听着,那点好奇迅速褪去,转而变成惊疑,然后是清淅的抗拒。
她甚至没等僧人说完,就猛地摇头,几乎是慌乱地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木门。
另一处,两名僧人遇到的是一位身材粗壮的猎户。
猎户原本正在擦拭弓弦,听到僧人的来意后,脸色瞬间沉下。
他不由分说地抄起靠在墙边的扫帚,一边激动地挥舞驱赶,一边粗声呵斥:“出去,我们高家村有山神老爷保佑,用不着什么佛。
快走快走,别惹山神老爷不高兴!”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愤怒,引得邻近几家也纷纷探头张望。
类似的场景在村子各处,同时上演。
村民们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反应,出奇地一致。
从好奇到警剔和排斥,一旦听明是来宣扬“清安寺佛法”并意在让他们改信,无论是客气还是粗暴,最终都以拒绝告终。
言语间,“山神老爷”这个词被反复提及,语气中充满了敬畏与维护。
不过短短一刻钟,分散行动的僧人们便都被村民或软或硬地“请”了出来,重新聚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他们脸上早先的平和,已被错愕尴尬,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所取代。
“德青师兄,这村子简直不可理喻,一听我们是清安寺的,就要赶我们走!”
一个年轻僧人忍不住率先开口,脸上因气愤而微微泛红。
“是啊,师兄,”
另一人接口道,声音里带着困惑:“我看他们眼神躲闪,家家户户门楣窗棂都异常干净,堂屋里都供着什么东西,定是被什么邪魔外道蛊惑了心神!”
“没错,我瞥见了几家堂屋正中的桌案,”
又一个和尚,语气肯定:“都供着一个类似的黑木神牌,上面写着黑石山神四个字!”
僧人们七嘴八舌地汇报着,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这半个多月来,他们凭借着清安寺和背后魏家的名头,走到哪里不是被村民躬敬迎接?
即便有人不愿信佛,也多是客气地婉言谢绝,奉上清水斋饭。
何曾象今天这样,接连吃闭门羹,甚至被整个村子如此一致地、近乎粗暴地驱逐出来?
这种遭遇,挫伤了他们的优越感,更是挑战了他们所代表的权威。
德青和尚听着众人的汇报,面色沉静,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倏忽闪过,随即又被强大的定力强行压下。
“哼,此村距离郡城较远,地处山野,村民愚昧无知,靠山吃山,信仰个不知来历的山野毛神,茹毛饮血,不明教化,倒也情有可原。”
德青和尚声音平稳:“暂且记下这个村落,待日后‘正本清源’之时,再优先来此,弘扬我佛正法。”
他刻意加重了“正本清源”四个字的读音,使其带上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意味。
他们虽是修武修佛之人,拥有超越凡俗的力量。
但大规模的清缴行动,绝非眼下可以擅自为之。
这需要等待上面的明确指令。
毕竟,所谓的“正本清源”,往往意味着血腥的镇压和不可避免的流血。
大景王朝虽已日渐没落,对地方控制力减弱,但郡城周边的这些村落终究是登记在册、留有户籍的。
若没有官面上的由头,清安寺和背后的魏家也不敢肆意妄为,以免被李家抓住把柄,借题发挥。
据德青所知,魏家正在全力走通郡守的门路,需要拿到一道盖有郡守大印的“整顿淫祠野祭,护持佛法正信”的官方政令。
只要程序上正确了,披上了一层合法的外衣,届时行动起来,只要不是闹出大规模的人命,那么死上几十上百个“顽固不化”、“亵读正法”的邪信,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甚至可以被宣传为清除地方毒瘤的功绩。
这也是因为底层的佃农、猎户等,这些“牛马”不能乱杀,更不能大规模屠戮。
否则激起民变,或是导致底层劳力锐减,谁来耕种服役?
谁来供养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武道强者和世家大族?
牛马若是没了,坏了,他们这驾华丽的马车也就跑不起来了。
德青和尚将心头的火气与杀意,彻底敛入心底,不再看高家村一眼,挥了挥手:“走,去下一个柳家村!”
队伍再次启程,沿着乡间土路沉默行进。
然而,几个时辰之后。
在连接附近十数个村落的一处荒僻三岔路口,德青和尚一行人的脸色,已经从离开高家村时的恼怒与轻篾,转变为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惊疑!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们连续走访了柳家村、上河村、下河村、黑木村等周边十几个大小村落,所遭遇的情况,竟然与在高家村时如出一辙,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所有的村子,无一例外,都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强烈的、一致的警剔和排斥。
村民们言语之间,都反复提到了那位“黑石山神”,语气虔诚坚定。
更是有多人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或家人亲眼见过神迹显现,得到过神恩庇佑——或是重病得愈,或是狩猎丰收,或是避过山中毒瘴猛兽。
因此家中坚决供奉着神牌,绝不愿改信他神。
那种笃信和排外的态度,绝非假装。
“德青师兄,这周围十几个村子,规模不小,竟然全都信仰同一个野神?!这绝非偶然!”
一名中年僧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