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父母倾尽家财,试遍偏方,汤药从未断过。
可他的身体依旧如同一个漏底的玉瓶,再多的珍稀药材灌下去,也只是勉强维持着不让烛火熄灭。
后来父母积劳成疾,相继离世,家道迅速中落。
大伯母虽时常接济,但周正性子倔强,不愿全然依附他人。
他识文断字,心思缜密,便拖着病体,在郡里一家绸缎庄寻了份帐房的活计。
每日清晨,他都要在榻上静坐片刻,缓过晨起时最猛烈的心悸,才能慢慢起身。
从家到铺子短短一里路,他需停下歇息两三次,苍白的额角渗出细密的虚汗,却从不允许自己迟到。
铺子里的老帐房们闲遐时喝茶下棋,他却只能安静地坐在角落,指尖无聊的拨着算盘,偶尔压抑着低低的咳嗽,生怕惹人厌烦。
纵使李维民和铺子老板打过招呼,都知他情况,偶有关照,但周正却做得比旁人更加认真。
每一笔帐目都清淅工整,不出半分差错。
“周帐房,脸色不好,早些回去歇着吧。”
常有伙计这般劝他。
周正总是摇摇头,露出一抹略显虚弱的笑意:“无妨,老毛病了,还剩些帐目,对完便走。”
他用自己的方式,倔强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与尊严。
那具被判定无法长久的皮囊里,藏着一个不甘命运、竭力想要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灵魂。
夜深人静时,周正常会望着窗外寂聊的月色,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
那里跳动的,是一颗被预言了终期的残心。
恐惧吗?
自然是恐惧的。
尤其是在病痛发作,几乎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刻,对死亡的惊惧会攫住他每一根神经。
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深深的不甘。
这世间如此之大,他却连快步走上一段路都成了奢望。
未曾纵马高歌,未曾仗剑远游,甚至未曾体验过一场无需顾忌身体的情感激荡。
生命于他,仿佛只是一场小心翼翼的等待,等待那个既定结局的来临。
周正读过圣贤书,却无法求取功名。
科场的艰辛足以倾刻间要了他的命。
他亦曾有心悦的姑娘,却从不敢表露分毫。
怎能误了旁人终身。
他就象风中残烛,不,他觉得自己甚至不如残烛。
残烛尚能奋力燃烧,迸发出最后的光亮,而他只能这般无力地看着生命一点点无声无息地流逝。
内心的困顿与挣扎,远比身体的病痛更折磨人。
他自强,他不息,他用尽全力想在这世上留下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痕迹,证明他曾认真地活过,而非仅仅作为一个等待死亡的病人。
然而,多年的坚持似乎并未换来奇迹,周正近来的身体,愈发沉重了。
那柄悬顶之剑,摇摇欲坠。
而清安寺僧兵被“神使”一爪击溃的消息传来时,周正也只是当作奇闻异事。
他素来对神佛之事敬而远之,毕竟之前清安寺的香火并未治好他的病。
但随后几日,关于“黑石山神”的传闻愈演愈烈,描述黑石山神是如何灵验,其麾下神使的力量如何超越凡俗。
周正的心,第一次被触动了。
超越凡俗的力量!
是否……也能超越生死病痛?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周正回想起姐姐此前提过有远亲提过黑石山神信仰一事,言语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也让他供起来,只是当时他未在意,口头应下,如今却串联起来。
他并非盲目迷信之人,但越发接近三十五岁,哪怕是一根稻草,他也想要抓住看看。
更重要的是,那“神使”展现出的力量,直接挑战了清安寺的权威,这让他潜意识里感到一种打破枷锁的快意。
他的一生,何尝不是被身体的枷锁所困?
今夜,周正立下了黑石山神牌,但心脏又是一阵熟悉的绞痛袭来,比以往更甚。
他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地伏在案上,豆大的汗珠滴落。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淅迫近。
在剧烈的痛苦和无力感中,他于内心最深处,向着黑石山神牌,发出了无比虔诚的祈愿:
“若世间真有神明,若您真能听见,我不求富贵,不求权势,只求一份安康,只求能如常人般呼吸,能活下去。”
这份祈愿,纯粹绝望,却又带着一个挣扎求生之人全部。
也正是在这一刻,李子成意识中的提醒,亮了。
“这普通人,你怕是当不了了。”
李子成低声自语,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瓦与街巷,落在了周正身上。
神力回溯所见,非同一般。
周正孱弱心脉的根源,并非简单的先天不足,而是在一层晦暗滞涩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抹璀灿蛰伏的灵光!
“七窍玲胧心…”
李子成的神力触及内核的真相时,也不由得微微动容。
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武道体质,心窍通透,悟性超凡,对天地灵气都有着天然的亲和。
若修行起来,必定事半功倍,心念转动间修为进展迅速。
可惜,周正的母亲只是寻常妇人,肉身凡胎,气血平庸。
如何能供养得起这“七窍玲胧心”所需?
这非凡之心,在母腹之中便汲取养分,母体供给不起,自身也无法圆满发育,最终变成了索命枷锁,心脉孱弱,气血难行。
这非是心窍之过,实是天地所钟与凡俗之躯的残酷。
“若他的母亲是强横的先天境乃至更强的武者,自然能供养充足,那他一旦出生,根基之雄厚,恐怕直接就能踏入牛力境,未来成就先天境,乃至宗师都是水到渠成之事。”
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