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屁!”张桂芬一个白眼翻上天,“谁家正经开会穿个破背心就去了?你不嫌丢人,我还怕街坊邻居笑话呢!给我回来换件象样的!”
说着就要上手拧他耳朵。
林知秋灵活地往后一仰,躲开老妈的“魔爪”,嘴里还不忘辩解:“背心怎么了?凉快!舒服!为人民服务的心是火热的就行呗!”
“舒服?开会穿背心,那是二流子、傻子才干的事!你……”
张桂芬气得又想拿抹布抽他。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破锣嗓子般的喊声:
“狗蛋!狗蛋!林狗蛋!磨蹭啥呢?开会要迟到啦!”
声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来人跟林知秋年纪相仿,同样穿着一件白色汗衫,只是那汗衫领口都快垮到胸口了,颜色也介于灰和白之间,看着比林知秋的还埋汰。
“喊你半天没动静,还以为你掉茅坑了呢!”钟卫华咧着嘴笑,露出一口不算太白的牙。
他这一打岔,张桂芬和林知秋的动作同时停住,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
钟卫华被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咋……咋了?我脸上沾窝头渣了?”
“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叫我狗蛋!”
林知秋没好气地挥挥手,“外边等着,我马上就来!”。
这破外号,真是伴随了自己整个童年。
“那你快点,我在门口等你。”
钟卫华嘿嘿一笑,冲张桂芬乖巧地喊了声:“张姨早!”
然后缩回脑袋,老实在门外等着了。
张桂芬深吸一口气,暂时放过了这个称呼问题,注意力又回到林知秋的穿着上。
有外人在,她不好再动手,但眼神里的杀气一点没少。
她二话不说,揪着林知秋的骼膊就把他往屋里拽:“少废话!赶紧的!把你大哥那件压箱底的的确良衬衫给我换上!新的那次!”
“啊?妈!那玩意儿穿着闷得要死!还不吸汗!”
林知秋一脸抗拒。
那的确良衬衫,好看是好看,笔挺笔挺的,但夏天穿简直是一种酷刑。
的确良衬衫的材质说到底就是涤纶,学名“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酯纤维”,是特别流行的合成纤维面料,优点就是耐磨、挺括、不容易皱,是当下的时髦硬通货。
至于透气性嘛,用在它身上,多少有点委屈透气这俩字——它的纤维结构就象防风衣,风进不来,汗也出不去。
夏天穿着这玩意,简直给自己找罪受,你能感觉到自己就象蒸笼里的馒头。
只要一出汗,保管被这面料锁的严严实实,汗珠能顺着你的后背流到腰间,要是当天出汗多,那衬衫下摆往裤腰里一塞的地方,能闷出一圈分界线。
这就是林知秋为什么不愿意穿这玩意的原因。
“那你看二埋汰,他还不是穿汗衫?何况还没我这件干净呢。”
林知秋振振有词。
二埋汰,就是钟卫华的小名。
俗话说的好,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喊错的外号。
“好的不比,光和差的比是吧?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张桂芬把衬衫往他手里塞,“你要是能分到个好单位,比啥都强!赶紧换上,别磨蹭!”
拗不过老妈,他也只能把汗衫脱了,换上的确良衬衫。
领口有点紧,他扣到第二颗扣子就喘不过气,刚想解开一颗,就被张桂芬按住手:“扣上!扣子要扣齐整!”
“妈,勒得慌!”林知秋苦着脸。
“勒着也得扣!”张桂芬帮他把领口拽平整,又抻了抻衣角,满意地点点头,“你看看,这多精神!比穿汗衫强一百倍!”
林知秋对着镜子瞅了瞅,确实比穿汗衫显利索,可那股子闷热劲儿也上来了。
他刚想开口说啥,张桂芬又开始絮叨:“你知道这的确良多金贵不?五斤肉票啊!够咱全家吃半个月的!你今儿去了可得好好表现,别姑负了这衣服……”
“糟塌了这五斤肉了”林知秋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啥?”
林知秋赶紧举起手投降:“知道了知道了,我先走了啊,再晚真迟到了!”
说完,他生怕老妈再冒出什么别的打扮他的念头,脚底抹油,“嗖”一下就窜出了房门,路过钟卫华时喊了句“快走!”,两人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
“这死孩子!穿这么好也不知道慢点走,别蹭脏了!”
张桂芬追到门口,看着儿子穿着笔挺新衬衫却跑得跟被狗撵似的背影,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林知秋刚跑出院门,就被钟卫华拽住了:“哟,你这是换了身行头啊!的确良!可以啊狗蛋,你妈对你够舍得的!”
“别喊狗蛋!”林知秋拍开他的手,扯了扯领口,“别提了,穿得我快憋死了,还是汗衫舒服。”
这时,东厢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
邻居李桃花端着一个搪瓷痰盂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去胡同口的公厕倒掉。
她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动静,笑着搭话:“桂芬呐,你们家这一大清早可真够热闹的!”
张桂芬撇撇嘴,假装抱怨道:“嗨,别提了!都是我们家那二小子,插队几年回来,翅膀硬了,学会跟我顶嘴了!让他穿件好衣服跟要了他命似的!”
李桃花把痰盂放在门口,附和着笑了笑:“孩子大了都这样,有自己的主意了。你看我家援朝,回来小半年了,整天闷声不响的,问他啥都不说,也不知道瞎忙些啥。”
她语气里带着点羡慕,“知秋多好啊,还能跟你吵吵嘴,热闹!”
张桂芬心里那点因为儿子顶嘴的不快,被李桃花这么一说,反而散了不少。
是啊,孩子能健康回来,在身边吵吵闹闹,就是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