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罪状…一切都无比真实!
“节度使言,先生通晓刑名律令,精熟钱粮簿籍,乃干吏之才!淮南新定,正需先生这等熟知实务、心存公义之人,整肃吏治,厘清赋税,为流离失所之民寻一条活路!”汉子语气诚挚,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冤屈已明,前程未绝!徐节度使求贤若渴,虚席以待!先生可愿随我等前往寿州?节度使亲口承诺,必以诚相待,还先生清白,授先生实职,一展胸中所学!纵为这淮南万千生民,请先生…三思!”
高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汉子,又看看那份仿佛带着温度的文书副本,再看看周围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干涩的眼眶,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清白…活路…胸中所学…为万千生民…这些字眼如同久旱的甘霖,浇灌在他早已枯死的心田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化作一声压抑了太久的、悲怆而释然的呜咽。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寿州的方向,深深伏下身去。
淮南节度使行辕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徐天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沉凝地扫过四州疆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冰冷的“人签”铁环。外面更深露重,寒意侵骨。
门被轻轻推开,杜仲裹着一身寒气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独眼中闪烁着精光。他走到徐天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铁签都特有的冷冽:
“主公,广陵(扬州)有信了。”他递上一枚蜡封的细小竹管,蜡封上烙着一个极隐秘的标记。“冯延巳近日因在徐知诰(李昪)宴席上醉酒赋词,语涉讥讽,被当众申饬,罚俸禁足。其心腹门客透出怨望之语。我们的人已设法与其搭上线,试探其意。此人清高自许,对徐知诰重实务而轻文采早有不满,然亦畏其权势,尚在观望。”
徐天接过竹管,指尖发力捏碎蜡封,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报,飞快扫过。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清高?怨望?足矣。继续接触,许以淮南掌书记府‘首席清客’之位,专司文翰礼乐,不受实务烦扰,俸禄倍于其在广陵。再寻机透露,徐知诰近来正大力提拔寒门干吏,对其这等‘清流’愈发不耐。”
“属下明白!”杜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韩熙载呢?”徐天更关心这个被星图标注为“价值极高”的目标。
杜仲面色微凝:“此人行踪更为飘忽。最新线报,其携家眷已过颍州,似有南渡淮水之意,但具体落脚点不明。此老极为谨慎,沿途皆以行商身份掩饰,不露锋芒。属下已加派人手,于各渡口、要道设伏,并设法接触其可能投奔的故旧,以期截获其确切动向。”
徐天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此等大才,非轻易可致。继续撒网,务必掌握其行踪。一旦确定,吾亲自修书相邀!”他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陈承昭与高郁已顺利接回。”杜仲继续禀报,“陈承昭已送至光州军工坊,交予王神机。王都监试其才,惊为天人,言其于水利、传动、木工机巧一道,别开生面,已委其专责新式农具与水车改良。高郁安置于寿州驿馆,张掌书记亲自探视,观其气色虽弱,然谈及刑名钱粮,条理分明,旧吏积弊,洞若观火。张先生言,此人稍加调理,即可大用,拟先委其清理寿州积年旧案与流民户籍。”
“好!”徐天眼中精光一闪,人才入彀,如同给这台庞大的机器注入了新的活力,“妥善安置,尽其才用。告诉王神机和张谏,此二人,吾有大用!”
杜仲领命,又道:“另,庐州徐忠将军密报。杨吴金陵方面,徐知诰(李昪)与吴王杨隆演之争愈演愈烈。徐知诰似有借我淮南兵锋,进一步削弱杨氏、攫取大权之意。其心腹近日有异动,似在秘密调集粮秣于金陵以西。”
“哦?”徐天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猛地钉在舆图上金陵的位置。内斗加剧?借刀杀人?他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冰冷而充满侵略性的弧度。
“好!好一个徐知诰!他想借吾之刀?”徐天按在舆图上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那便让他借!告诉徐忠,庐州防务,外松内紧!水军操练,加倍进行!濡须口炮台,日夜赶工!所有新造‘雷火舰’,务必于开春前下水!他徐知诰想火中取栗,吾便给他一场…焚尽旧吴的滔天大火!”
窗外,寒风呼啸,卷过寿州城高耸的箭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书房内,烛火将徐天玄甲的身影投在巨大的舆图上,那影子笼罩着淮水,笼罩着巢湖,更遥遥指向长江之畔那座虎踞龙盘的金陵城。
砥柱已立,砺锋待时。这盘以江淮为枰、天下为注的大棋,落子的声音,已然越来越急,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