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城下那一声震彻寰宇、仿佛连天穹都要撕裂的巨响,其回音似乎仍在广袤的河北平原上久久回荡,不肯散去。
这声巨响,仿佛不仅炸碎了西城门内长街上的青石板、砖木结构以及其上拥挤的数千血肉之躯,更如同一柄裹挟着九幽寒气、重逾万钧的无形巨锤,以一种无可抗拒的蛮横姿态,狠狠砸在了城外每一个伪唐士卒,尤其是那些尚未完全被狂热吞噬、尚存一丝理智的军官和老兵的心头。
李嗣源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的瞳孔深处,倒映出的不仅是物理层面残酷到极致的毁灭景象,更是他李嗣源毕生野望、半世挣扎、以及那仓促搭建的“兴运大唐”王朝的最终葬歌,一幅用血与火绘就的、惨烈无比的末日图景。
溃败,一旦开始,便如同雪山之巅滚落的初始雪球,在重力与势能的疯狂加持下,迅速演变成一场席卷一切、无可挽回的滔天雪崩。
那些侥幸身处爆炸范围边缘,或者因为拥挤而滞留在后队,亲眼目睹了那条象征着胜利与财富的长街如何在一瞬间化为吞噬生命的血肉磨坊、人间炼狱的伪唐士兵,残存的最后一丝基于纪律和荣誉的勇气,瞬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深入骨髓、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如同最烈性的瘟疫,以远超任何骑兵冲锋的速度在混乱的军中蔓延、肆虐,摧毁了所有的组织与秩序。
他们不再听从任何号令,无论是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还是督战队那明晃晃、曾令人胆寒的钢刀,在这种无法理解、宛如天罚的毁灭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螳臂当车。
士兵们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本能地丢下手中沾满血污的兵刃,扔掉沉重的盾牌和头盔,如同被烈火灼烧的受惊鹿群,发出各种不成调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哭喊与嚎叫,相互推搡着、践踏着,只为了一个最原始的目的,离那座瞬间吞噬了无数同袍性命、仿佛有妖魔盘踞的恐怖城池更远一些,再远一些。
人流不再是有序的向后转进,而是彻头彻尾、失去理智的亡命奔逃,向着他们潜意识中认为安全的北方,向着那座被称为“龙城”的根基之地晋阳的方向,狼奔豕突。
那座临时搭建、此刻显得格外孤零零的高台之上,李嗣源仿佛在这一声巨响之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走了脊梁骨和所有的精气神。
那身仓促间寻来、本就略显宽大不合身的赭黄袍,此刻穿在他微微佝偻下去的身形上,只显得无比滑稽、空洞而凄凉,再也找不到半分“皇帝”的威仪。
他挺拔的身躯垮了下去,脸色是一种失去了所有血色的死灰,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失神地望着下方那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穴般、彻底崩溃四散奔逃的军队。
耳边充斥着越来越远、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哭喊,眼前是那条仍在不断冒出缕缕青黑硝烟、如同巨大丑陋伤疤般横亘在魏州城下的街道,以及更远处,魏州城头之上,那面依旧在渐亮的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带着无尽冷漠与嘲讽的“刘”字大旗和玄底吴字龙旗。
“完了……全完了……” 一声近乎呻吟、带着无尽疲惫和虚无的叹息,从他干裂得渗出血丝的嘴唇中无力地溢出。
没有不甘的咆哮,没有困兽犹斗的怒吼,甚至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被命运巨轮彻底碾过、所有希望和坚持都被抽空后的巨大虚无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魏州城下的这一声爆炸,不仅炸死了他麾下这支倾注了最后心血的大军那早已摇摇欲坠的士气,也炸死了他李嗣源,这位在乱世中挣扎半生、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却转瞬即逝的“大唐皇帝”,最后的一丝侥幸和希望。
什么天命所归,什么兴运再造,什么扫平吴逆,光复中原……所有那些曾在无数个夜晚让他心潮澎湃的宏图霸业,所有那些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帝王梦想,都在这一刻,随着那尚未散尽的硝烟与刺鼻的血腥味一同,彻底地灰飞烟灭,不留痕迹。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刚才那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巨响,就是为他,为他这个短命到可怜的“兴运大唐”,敲响的、再也无法挽回的丧钟。一切,真的都已经无可挽回地结束了。
“陛下!陛下!大势已去,军心溃散,此地已成死地,万万不可久留啊!速速移驾,退回晋阳!晋阳城高池深,粮秣尚足,我等尚可依仗山河之险,收拢溃兵,徐图后计啊!” 几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不堪,脸上混杂着血污、尘土与惊惧之色的将领,连滚爬爬、跌跌撞撞地冲上高台,围拢在李嗣源身边,声音因极度的焦急和惶恐而变调。
尽管他们内心深处也无比清楚,所谓的“徐图后计”在眼下这山崩地裂的局势面前,多半是自欺欺人的奢望,是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此刻,退回那座他们经营多年、被视为最后堡垒的北方重镇,似乎是唯一的选择,是黑暗中唯一能瞥见的一丝微光。
李嗣源茫然地、有些僵硬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脸上写满了惊惧、疲惫以及对未知命运惶恐的臣子,然后又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最后的希冀,望向了北方那一片苍茫的天空。
晋阳……是的,还有晋阳。那是他的起家之地,是沙陀势力经营多年的根本所在,城高池深,堪称北疆雄镇,粮草……或许还能支撑一段时间……或许,吴军经历魏州如此惨烈的大战,自身也伤亡惨重,急需休整,不会立刻北上……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完全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在他那已然死寂一片的心湖中,顽强地重新点燃了一点微弱的、摇曳不定的光点。
“传令……收拢……收拢兵马……向晋阳……撤退。” 他的声音嘶哑而无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又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气力才挤压出来。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