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镜流的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她抬手,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动作有些滞涩。
她尝试着自己站起来,身体晃了晃,左肩的伤处传来一阵牵扯的痛楚,让她眉头微蹙,但她硬是咬着牙,稳稳地站住了。
唐七叶停在原地,看着她象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扶着床沿,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向窗边。
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那么陌生。
曾经踏碎虚空、剑光所向披靡的前罗浮剑首,此刻连在平地上行走都需要全神贯注。
巨大的落差感,让唐七叶看着都替她难受。
镜流终于挪到了落地窗前。
清晨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她身上,将她发根处的黑色照得更加清淅。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光滑的玻璃,目光投向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充满了嘈杂却旺盛的生命力。
这个世界,如此喧嚣,如此陌生,如此……真实。
镜流没有回头,也没有接水杯,只是望着窗外,许久,才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此界……规则繁复,凡人……皆碌碌。”
她的语气里没有了最初的杀意和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自身处境的迷茫。
唐七叶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看着阳光勾勒出她略显瘦削却依旧挺直的侧影,看着那黑白交织的长发,心中五味杂陈。
闷葫芦终于能下地走路了,但她的世界,似乎才刚刚开始崩塌和重建。
而他这个“饲养员”兼“异世界导游”,肩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
接下来,需不需要教她用抽水马桶?教她用筷子?教她怎么用热水器洗澡?不知道这些东西仙舟到底有没有,有没有类似的?游戏里也没明确说啊!唐七叶光是想想,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他默默给自己打气,目光落在镜流扶着窗框、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上。
至少,她愿意站在这里看这个“陌生”的世界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吧?
镜流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那个规则繁复、凡人碌碌的世界,沉默了很久。
阳光通过玻璃,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她眼底深处那片沉淀了千年的冰海。
力量尽失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唐七叶端着那杯已经微凉的水,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象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孤绝与审视,如同受伤的鹰隼在评估陌生的峭壁是否值得落脚。
“我知道你想回去。”
唐七叶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语气平静而认真。
“回到你熟悉的地方,找回你的力量,我会想办法帮你。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
“在找到办法之前,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留在这里一天,你就必须象一滴水融入大海那样,融入这个世界。否则,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窗外。
“你看那些人,他们生活在这里,遵循着这里的规则。穿着、说话、行为,都有一套约定俗成的样子。如果你显得太‘不同’,比如……”
他斟酌着措辞,指了指她垂落肩头的长发。
“比如你这头特别的白发,虽然现在很多人也喜欢染各种颜色,包括白色,但天然的、如此纯粹的,加之你的眼睛……还是会引人注目。一旦引人注目,就可能引来探究。探究的结果,就是我之前说过的——被抓起来,当成怪物研究。”
镜流的指尖无意识地捻起一缕垂在胸前的发丝。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那黑白分明的交界处——从发根处蔓延开来的、新生的黑色,已经复盖了耳际,正顽强地向发梢推进。
这变化无声无息,却让她内心掀起波澜。
几千年如冰封雪原般的银白,竟在这异世悄然褪色,长出了属于凡尘的墨色?
这代表着什么?
力量的流失?
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她不愿细想的“凡俗化”?
唐七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你的头发……在变黑。”
他陈述着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或许……是这个世界规则影响下你身体的一种自然适应?如果你想减少引人注目的风险,等黑色部分再长一些,我可以帮你把剩下的白色染成全黑,或者……剪短?当然,这只是建议。如果你舍不得,或者觉得没必要,也可以戴帽子遮挡。选择权在你。”
他把选择摆在她面前,语气没有强迫。
镜流的手指停留在那缕黑白交织的发丝上,指腹能清淅地感受到新生黑发的柔韧。
片刻,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几乎难以察觉。
“暂……不必。”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舍弃这相伴数千年的发色,对她而言,似乎比想象中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