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汹涌的人潮如同退潮般从沙滩和街巷散去,留下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寂静和一丝疲惫的空旷。
市北的小屋,在白日残留的喧嚣沉淀后,本该迎来宁静的夜。
然而,连续两晚,这份宁静都被隔壁房间持续不断的、如同困兽般的翻腾声打破。
镜流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却如同躺在针毡。
隔壁房间,隔着一堵不算厚的墙壁,清淅地传来床板被反复碾压的呻吟,伴随着压抑的叹息和翻身时布料摩擦的悉索声。
这恼人的噪音,固执地穿透夜的寂静,已经持续了大半夜。
他又失眠了。
连续第二夜。
镜流闭着眼,红瞳在黑暗中异常清明。
她知道源头在哪——两天前海边那顿价值“三百二十元”的海鲜大餐,以及她那声失控的、带着赤裸裸肉痛的尖锐质问。
那声“三百二十块钱?!”,象一把生锈的钥匙,不仅捅开了唐七叶的心锁,此刻更在她自己寂静的脑海里反复刮擦,搅得她心烦意乱,睡意全无。
白天唐七叶的反常,如同慢镜头般一帧帧回放:
在农贸市场时,他象个过分活跃的影子黏在她身后。
她精准挑拣时,他那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在她侧脸上烙下印记。
当她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他手里最沉的袋子时,他那副受宠若惊、连声道谢的傻样,夸张得让她想翻白眼。
还有在烧烤摊,他推销那大串的烤串时的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她每咬一口都是对他莫大的褒奖。
还有那那故作苦恼的“东西太多手勒得慌”,抛出两个选项时眼神里对后一个的推车时强烈期待,简直昭然若揭。
而她,竟鬼使神差地选择了配合。
“推车,我扶。”
夕阳下,他推车时绷紧的侧脸,指尖“不经意”蹭过她手背的温热,还有偷瞄她时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光亮…一切都在无声地呐喊。
他被刺激到了,他在行动,笨拙又急切地,下定了似乎某种“决心”。
镜流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微凉的枕头,试图隔绝那恼人的噪音,却隔绝不了自己如同深潭般翻涌的思绪。
为什么自己反应那么大?
她当然痛恨那笔浪费!
在仙舟治军生涯锤炼出的、又被这几个月精打细算生活加固的“效率至上”、“物尽其用”铁律下,那顿海鲜等同于愚蠢的挥霍,是对她掌控生活秩序的挑衅。
资源浪费,是她本能排斥的毒药。
但这过激的、近乎失态的反应,是否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深层的涟漪,暴露了她深埋潭底、最内核的基石——攒够钱,搬出去,拥有一个完全属于“柳静流”的、不受任何“恩惠”束缚的空间?
这个目标,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安身立命、维持尊严的终极锚点。
住在唐七叶的屋檐下,享用着他提供的资源,无论他如何淡化“施舍”的意味,在她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对等的枷锁,一种“寄居”的难堪。
她近乎自虐地赚钱、省钱,每一分积蓄都是凿向这无形枷锁的凿子,是搭建通往独立之桥的砖石。
那顿海鲜,在她眼中,无异于有人抡起大锤,狠狠砸向了她辛苦垒砌的桥墩!
唐七叶…他是不是从这剧烈的震动中,感知到了自己桥墩下埋藏的秘密?
他这两日反常的黏人、小心翼翼的殷勤、那双写满“我决定了”的亮得吓人的眼睛…是恐慌于基石松动后的挽留?
是害怕她这座“桥”最终会通向远方?
还是…掺杂了别样的、她暂时无法解读的信号?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四个月了。
这个认知让镜流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这四个月的朝夕相处,比她坠入魔阴身后,在宇宙漫长孤寂的挣扎岁月里,与任何一个人的交集都要绵长、都要深入骨髓。
她曾视七情六欲为累赘,弃如敝履,将心湖彻底冰封。
可这四个月,在这个小小的、有唐七叶存在的空间里,冰层之下,却悄然涌动着陌生的暖流。
她习惯了清晨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交响,习惯了他聒噪的实时点评和笨拙却真诚的搭手,即使常常帮倒忙,习惯了他对着她做的饭菜无论成败露出的、带着点浮夸却无比真实的满足笑容,习惯了晚上那低沉嗡嗡的暖风机声和他隔着梳子、带着某种奇异魔力般抚过头皮带来的、深入骨髓的舒适与放松…
甚至,习惯了他那些在边界反复试探、惹得她指尖发痒想动用物理手段,比如那个抱枕!却又最终无可奈何的“欠揍”行径。
唐七叶…是个好人。
镜流在心底最深处,如同确认一条冰冷的公理般确认着这一点。
一个在她最茫然无措、如同溺水者般沉浮时,毫不尤豫伸出手将她拉上岸,教会她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呼吸、行走,给予她空间喘息,也笨拙地塞给她温暖的好人。
这份好,是她冰封世界里破开的第一缕阳光,带来久违的安心感,却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成为一种无法言说的…负担?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对这份温暖的…贪恋?
她下定决心要在这个世界扎根,成为“柳静流”。
这是生存的必须,也是她为自己设置的冰冷目标。
但这个正在努力塑造的“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