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在唐七叶的眼中,究竟是什么?
是他游戏里那个白发红瞳、强大而疏离的“镜流”的苍白倒影?
一个需要他持续输血、引导的异界迷途者?
一个分担家务、共享代练收益的实用型合伙人?
或者,最冰冷的那个选项——一个时刻计算着亏欠、急于划清界限的“债务方”?
思绪如同不受控的潮水,漫过堤坝,涌回那片喧闹的海边。
除了拥挤的人潮和刺目的伤风化景象,一些被当时剧烈肉痛完全掩盖的碎片,此刻在寂静的夜里闪铄着微弱却清淅的光芒:
冰凉海水漫过脚踝时,那瞬间奇异的包裹感和脚下细沙流走的微妙触感,让她脚趾无意识地蜷缩又舒展。
唐七叶撩起水花泼向她小腿时,她近乎本能的反击,以及反击时胸腔里掠过的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幼稚的…雀跃?
当第一口鲜甜弹牙的蟹肉在舌尖化开时,那纯粹的、霸道的味觉满足感带来的短暂空白。
还有…眼角馀光瞥见唐七叶举着手机,在她专注于脚下海水或手中蟹钳时,偷偷按下快门的瞬间。
她当时知道,却选择了沉默。
这些感觉…是什么?
是唐七叶口中那些虚无缥缈的“体验”和“开心”吗?
它们确实存在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短暂却真实的涟漪,微弱地挑战着“效率”和“成本”构筑的冰冷堤坝。
只是,随即就被那声“三百二十块钱”的惊雷彻底淹没、复盖。
攒钱搬走,依旧是她心底最坚硬、最不容动摇的目标。
那是真正的独立宣言,是“柳静流”在这个世界刻下自我印记的终极证明。
唯有当她彻底卸下“亏欠”的包袱,象一个真正自立的“正常人”那样昂首挺胸,她和唐七叶之间,或许才能剥开“收留”与“债务”的藤蔓,显露出一种更纯粹、更对等的关系本质?
无论那本质最终是什么。
但现在,绝非离港之时。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依旧布满了陌生的符号和潜在的暗礁。
她对它的运行规则、人情世故、乃至最基本的生存细节,都还在摸索与适应的途中。
唐七叶所在的这个家,是她目前唯一熟悉的坐标系,是风暴中唯一可供停泊的港湾。
这里的气息、节奏,甚至他偶尔的聒噪,都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安全感。
她暂时…无法割舍。
或者说,她尚未准备好独自扬帆,面对未知的惊涛骇浪。
对于唐七叶这两日因失眠而催生出的、带着明显“决心”烙印的笨拙行动——那黏稠的目光,刻意的示好,推车时紧张又期待的靠近——镜流心如明镜。
她没有点破。
甚至今日在推车时,她默许了那靠近,感受了那触碰。
为何纵容?
一丝冰冷的审视?
像观察一个陷入自己逻辑陷阱的对手。
她想看清,这个心思几乎透明写在脸上的“好人”,被逼到墙角后,会如何破局?
他的“决心”能支撑多久?
他的底牌又是什么?
一丝微弱的好奇?
好奇他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笨拙的讨好,最终会导向何方?
那所谓的“决心”,是冲动下的应激反应,还是…某种更持久的东西?
一丝…连她自己也拒绝命名的涟漪?
或许是习惯了这屋檐下的温度,贪恋那份朝夕相处带来的、已经渗入骨髓的安心?
贪恋那暖风吹拂时的慵懒,夕阳下并肩时无声流淌的默契?
甚至…贪恋他“欠揍”行为带来的、打破死水般生活的鲜活扰动?
窗外的月光,冰冷如霜,通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银线。
隔壁的翻腾声终于渐渐微弱,大概是疲惫终于压倒了纷乱的思绪。
镜流却坐起身,背靠着微凉的床头板。
黑暗中,她的红瞳如同两颗沉静的、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宝石,没有焦距地望着虚空。
唐七叶是想把她这个“假扮的女朋友”变成真的吗?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镜流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近乎嘲讽的、却又极其复杂的意味。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挑战什么?
挑战一个曾经视情感为最大冗馀程序、如今却连自身系统里滋生的“乱码”都难以解析的前剑首?
挑战她以“独立”为基石构筑的内核防御工事?
难。
其难度不亚于凡人仰望星穹。
但…镜流的目光落在黑暗中虚无的一点。
这盘棋,似乎并非全无落子的馀地?
至少,这棋局本身,就充满了让她无法忽视的…变量。
她暂时不打算掀翻棋盘,也不打算阻止他落子。
就让他继续吧。
用他的笨拙当卒,用他的小心翼翼做马,用他那份可笑的“决心”作车。
她倒要看看,这位棋手,能走出怎样惊世骇俗或者漏洞百出的棋路。
而她,这位冷静的、置身局中却又超然其外的观察者,也将以自己的步调,悄然布下她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