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疑的性子,派探子搜捕时,很有可能反而会略过此地。
所谓的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
思虑定,叶知障抚须含笑,竟是示意人搬了张座椅与阮苹坐。
众人惊诧侧目间,俞知县却是暗松了口气。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暗叹往后再不可招惹小觑苏湖的瘦马,胖脸上挂了笑,就要开口与阮苹免罪。
然而,叶知障下一句话丢出来,却让俞荣心胆俱裂。
“太湖圩田治水的账册做的精妙,俞大人,你好生劳苦啊。”
圩田的款项他做的细致,也就每年贪了二、三万两罢了,这是何时盯上的,要拿他开刀啊。
这话锋转得极尖锐凶险,俞荣本就没根基,当下骇得一颗心要跳出腔子,竟连站都站不住,双腿软似面条。他也不辩解,当着众人的面就跪趴下去,体面也不顾地仓皇膝行两步,带着哭腔嚎道:“叶先学,叶兄啊,您救救下官!下官从未……我决没有啊!”
叶知障耐着性子,等俞知县嚎了一会儿,才亲自躬身去扶他。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的目的是要将俞荣一并带去闽地,再于浔溪留个自家人,务必让齐王一党错解他来浔溪的目的。
“何故如此惊慌,本官只是一向听闻俞县台擅治水,有意带俞大人南下治水。事情仓促,还望俞县台体谅,你把这案子重审完,把浔溪治水的账册图纸都带了,调令甚急,你待好生结了此案,就来松江府见我。”
只留了这一句,叶知障离开前,还侧首对阮苹深望一眼。
当着众人的面,他抚须轻笑,将手中的素色荷包抛了过去。
湖州府的人一走,牢头郭明珠第一个战战兢兢地上前问:“县、县台大人,府台说要重审孙家一案,卑职现去喊师爷?”
俞荣吓的不轻,抖着下巴三层肉,长出一口气。
转头先定定神,才忽然扬手,声若霹雳地给了郭牢头一个大巴掌:“审、还审你个大头鬼啊!你当老爷我几个脑袋!这案子错判了,去!把孙家三个刁民先押下再议,好生送苹姑娘回去。”
下一口气好似要上不来,吩咐完,他恶狠狠朝自己腿上掐了下,钻心的痛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叫着朝外追:“先学呀,臬台大人,叶臬台!案子我已结了,您等一等晚生呐。”
……
午时三刻,女牢外间的会客厅里。
有人拿皂靴、有人取来自己未穿过的新衣,递水的、送果子的,阮苹一样未取,就那么趿着自己在山上泡烂的破绣鞋,踏出牢门,步入地面,在雨里无声走着。
浔溪的牢狱也建的恢弘,一重重院门跨过去,一直到彻底走出府衙,立于长街。
雨丝绿柳,风片画舫,县府周遭这一片是整座浔溪最繁盛之处,所见无一流民,本来聚着要来观刑的人们散了场,烟雨朦胧里,有吃的晚的人家,炊烟里带出油菜香气。
这样的人世烟火,却愈发让她置身在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荒谬里。
她一言不发,孤立雨幕。
抬手触了下左颊伤痕,‘嘶’得一声碰疼乌青眼角时,才让她能相信今日遭遇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这一辈子,从来不信神佛庇佑,不论是小时候一顿饱饭,还是十六岁脱妓籍,都是靠自己费尽心机地拼力挣来的。
毕竟,潘妈妈说了,入了归家院的门么,这辈子的命总归是生坏掉了呀。
她从未想过,堂堂湖州知府,会来替自己平冤。
远处盲医诸葛洪佝着老迈的身子在等她,却不见桃露。
在牢头郭明珠小心翼翼地赔笑讨好声里,她转头直直地看过去,眼神里的呆愣探究把个郭牢头看得发毛。
觉出对方的忐忑畏惧,她从乱发深处扯下绑着的几个铜板,哑着嗓子盈盈一拜:“还要多谢郭姐姐施救及时,我想托姐姐帮一个忙。”
女牢头收了铜板,觉着那一声‘姐姐’真是令人酥软心摇,心中可惜她的脸,也不再多打探奉承,爽利地应下了替她去林家报信的事。
***
雨过夜晴,远近蝉蛙一片。
北山脚,渔村草屋。
星月浅淡,些微光亮透窗而入。东屋萱软草席上安睡着一个周身缠满布绷的少年。
榻旁弱影纤袅,也不知是枯坐了多久。
阮苹没有点灯,她散着才洗完的湿发,就这么无声地看了他半晌。
梅雨一停,五月望的圆月斜挂柳梢,于暗处坐得久了,借明月一照,榻上人的眉目模样纤毫毕见。
那日雨大仓皇,她忍着伤痛将这人从太湖边拖回渔村,光凭身量,她一直以为自己救的不是水匪就是个南下的溃兵。
现下月明如炬,才看清楚这是个生得颇秀雅好看的少年郎,眉峰如墨,唇红齿白。饶是现在病中一身麻衣地昏睡着,亦难掩风骨。
诸葛先生说他的伤都不致命,只是中了一种叫莲舞散的毒,差不多今夜毒性褪了,明早就能醒。
阮苹不懂毒,却为了攒钱自小识过各类绣艺,她拂拭过榻边被箭簇射破的玄衣。
这是武人骑服,乍一看通体俱黑,却在滚边云纹处用了双面三异绣法。
云纹在日阳下会变幻数种形态,状若真云流动,栩栩如生。
这是苏绣里最难的一种,坊中技艺最好老绣娘耗费心力半载也才绣成一二匹,苏湖两地只有顶富贵的人家,会买大幅的山水鱼鸟纹式样。
此等稀少的技艺,这件玄衣却只在边角处绣,尤是衣襟底下一圈滚边,绣法堪称鬼才,是她从未见过的巧妙。
将这一切彻想了一遍后,阮苹眉梢尖处一跳。
什么湖州知府,阮家都是贫苦子弟,她又从记事起就进了院,哪里认识什么知府大人。
官场朝堂虽远,她却也不傻,只稍猜度,就断定榻上这人身份不一般。
能同湖州知府有交情,非富即贵。
眼前又浮现起那日暴雨里,少年自己伤重却依然护着一只雪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