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基。”
下降的过程像一场噩梦。狂风试图把她从缆绳上撕下,雪花打得她睁不开眼。当她终于踏上塔身检修平台时,靴底与结冰的钢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塔身在呻吟,像垂死的巨兽。
她按照记忆中的结构图,艰难地向塔基受损部位移动。每一声金属的哀鸣都刺痛她的耳膜,这座钢铁巨人正在向她诉说它的痛苦。
就像那年沈泽离开时,她心中那无声的哭泣。
终于,她到达了受损区域。基础的一侧已经被完全冲刷空,塔体仅靠残余的支撑点勉强站立。
“我需要焊接设备和钢索,”她通过无线电向上报告,“坐标发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手指在严寒中逐渐麻木。焊接火花在风雪中闪烁,像黑暗中最后的萤火虫。
她想起设计这座塔时的日日夜夜,想起那些为每一个细节争论的会议,想起施工期间驻守工地的日子。这座塔不仅是钢铁的造物,更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就像那些她为了事业而放弃的爱情、家庭和普通女人的幸福,都化作了这些铁塔的一部分。
“罗工,时间不多了,塔身倾斜角度还在增加!”
她加快了手中的工作,将加固钢索固定在基础上。风雪中,她的呼吸结成白雾,又瞬间被狂风撕碎。
最后一根钢索固定完毕。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塔身上,按下绿色信号按钮。
“完成了,现在只能祈祷它能撑过这场风暴。”
就在她准备撤离时,脚下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塔基再次沉降,她手中的工具包脱手坠落,而她自己也失去了平衡。
千钧一发之际,她抓住了身边的钢架,整个人悬吊在百米高空。
风雪无情地抽打她的脸,下方是汹涌的黑色江水。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如果就这样结束,她的人生算成功吗?事业有成却孑然一身,设计了无数电力工程却可能在黑暗中离去。
“罗工!坚持住!”无线电里传来焦急的呼喊。
她咬紧牙关,试图攀回塔架。但手臂因寒冷和疲劳而无力,身体每一次发力都只是在空中摇晃。
这时,她注意到远处城市的一角突然亮起了灯光。
一片,又一片。
如同黑暗海洋中浮起的星火岛屿,然后这些岛屿迅速连接成片,光芒沿着街道流淌,汇聚成光的河流。
“罗工,供电恢复了!你的加固方案起作用了!”耳机里的声音激动得变形。
她悬在空中,望着远方那片她亲手点亮的光芒,突然笑了。
在这一刻,她与自己和解了。那些曾经的选择,那些所谓的“遗憾”,都是为了今夜能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因为这是她选择的道路,她热爱的事业。
她用尽最后力气,向上攀爬。
当救援人员将她拉回直升机时,城市的大部分区域已经恢复了光明。她精疲力尽地靠在舷窗边,望着下方那片星火璀璨。
“罗工,刚收到消息,主网已经稳定,负荷恢复正常。”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
回到地面时,暴风雪已经减弱。晨曦微露,照在覆雪的铁塔上,反射出钻石般的光芒。
罗海燕站在恢复供电的设计院办公室里,泡了一杯浓茶。电脑屏幕上,是她已经开始着手修改的新设计方案——更强的抗风能力,更可靠的基础保护。
手机响起,是母亲:“海燕,你没事吧?新闻上说昨晚电力工人冒险抢修”
“我很好,妈。”她轻声回答,“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挂断电话后,她走到窗前。城市已经完全苏醒,早高峰的车流如同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没有人知道昨夜那个悬在百米高空的身影,就像很少有人真正理解她选择的人生。
但她不需要被理解。
她回到桌前,继续工作。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的绘图板上,那些线条仿佛被镀上了金色。
在图纸的右下角,她习惯性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然后轻轻画上一个小小的开关符号——那是她个人的标记,象征着每一次的“断闸”与“合闸”。
拉下该拉下的闸,合上该合上的闸。无论是在电路里,还是在人生中。
她微笑着,开始绘制下一张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