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院的空调总是嗡嗡作响,像一只疲倦的巨兽在喘息。范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显示屏上的输电线路图渐渐模糊成一片灰色的网格。她瞥了眼右下角的时间——晚上九点十七分,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
“范工,五道口那个变电站项目,你再核对一下荷载计算。”
一份文件“啪”地落在她桌上,不用抬头,从那趾高气扬的声音就知道是王主任。范唯缓缓抬起头,正好捕捉到王志明转身时那一抹得意的笑。他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设计院里这些头发蓬乱、眼带血丝的设计师形成鲜明对比。
“这不是刘工负责的吗?”范唯保持声音平稳。
王志明半转过身,故作轻松:“刘工家里有事,你能力强,多担待点。明天上午给我。”
范唯看着那份文件,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别人的项目,最后的核查工作都落到她头上。出了问题,是她核查不仔细;按时完成,是王主任领导有方。
她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十年电力设计生涯,她学会了在高压输电线路中计算安全距离,却在人际关系中始终找不到那个恰到好处的分寸。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电路图上的节点般闪烁。范唯想起刚入行时,父亲——一位老电工——对她说:“闺女,电这东西,表面温顺,内里刚烈。它教会我两件事:第一,能量蕴藏在静默中;第二,适当的阻力会产生光。”
那时的她不懂这话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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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范唯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她喜欢这个时候的设计院,空无一人,只有清洁阿姨擦拭着“华北电力设计院”铜牌的声音。她在王志明办公室门口停下,将一份精心准备的报告放在他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范工,这么早?”同事小李揉着惺忪睡眼走进来。
“五道口项目的数据要得急。”范唯微笑,泡了两杯咖啡,递了一杯给小李。
小李感激地接过,压低声音:“听说王主任又要升了,副院长候选人。”
范唯搅拌咖啡的手停了一瞬,然后恢复如常:“不意外。”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计算书。数字在眼前跳动,但她心里计算的却是另一种概率。王志明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不仅因为他是主任,更因为他背后有张副院长撑腰。而张副院长半年后就要退休,王志明正拼命表现争取那个位置。
范唯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她想起昨晚核对数据时发现的异常——王志明负责的城北片区电网改造项目,有四处荷载计算接近临界值。按理说,这种边缘数据应当调整方案,但他直接签了字。
这不符合范唯熟悉的设计规范,但符合她逐渐理解的王志明的性格——急功近利,善于钻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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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度汇报会上,王志明站在投影前侃侃而谈。他身着定制西装,手势夸张,像一位交响乐指挥家。
“城北片区电网改造完成后,供电可靠性将提升百分之三十”
范唯坐在角落,目光平静。当王志明展示到荷载计算数据时,她轻轻举起了手。
“王主任,关于这几处杆塔的荷载数据,我有些疑问。”
会议室瞬间安静。王志明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变得更加灿烂:“范工,详细的技术问题我们会后讨论,现在先讲整体方案。”
“正是为了方案的整体性,”范唯站起来,走到投影前,拿起激光笔,“这四处位于地质活动区的杆塔,荷载计算接近临界值。按照《电力设施抗震设计规范》,b类场地上的重要电力设施,应该提高一度计算地震作用。”
她停顿了一下,环顾会议室,目光最后落在总工脸上:“如果考虑到未来五十年超越概率百分之十的地震影响,现有设计存在安全隐患。”
王志明的额角渗出细汗:“范工,工程设计本来就是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平衡,这点误差在允许范围内。”
“误差允许,”范唯点头,然后轻轻放大屏幕上的数据,“但我注意到,这些计算书的签名日期显示,审核时间只有一天。正常情况下,这种复杂地质条件的数据分析至少需要三天。”
会场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范唯,”王志明第一次直呼其名,省略了惯用的“范工”,“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判断?”
“我在履行设计师的职责。”她平静地回答。
会议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虽然没有明确结论,但总工要求成立小组重新评估数据。王志明看范唯的眼神,像冬日的高压线一样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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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范唯被排除在几个重要项目之外。王志明的手段很隐蔽——不是公然排挤,而是以“照顾”为名,把简单枯燥的工作分配给她。
“范工经验丰富,带带新人最合适。”
“这个项目时间紧,怕女同志身体吃不消。”
范唯默默接受,每天准时下班,反而让王志明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范唯用这些空闲时间做了什么。
她首先重新梳理了王志明近五年负责的所有项目。电力设计行业有个特点——每一个数据,每一张图纸,都会在档案室留下永久记录。就像电流穿过导体,总会留下微弱的磁场。
在档案室老张疑惑的目光中,范唯借阅了一摞摞陈旧的项目文件。老张是设计院的老人,对范唯的父亲一直很敬重。
“丫头,找这些陈年旧账干什么?”老张递给她一杯茶。
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