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工坊和所有对外贸易的直接指挥权,还有……全部真实帐目。”
田胜贵一字一顿:“今后调度,需经我手。你,专心炼丹即可。”
最后一句,“炼丹”二字咬得极重,满是讥讽。
在田胜贵看来,朱柏所谓“灌钢法”、“工分制”,不过是披着技艺外衣的政治夺权。
而炼丹,则是他对朱柏身份的刻意贬低…
你不过是个江湖术士,妄图染指政务?
朱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唇角甚至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峒首此言,道士不敢苟同。”
他语气躬敬,立场坚定:“帐目清淅可查,工分制与贸易章程,皆由您亲自首肯,明令推行。如今各寨人心初定,生产渐起,若骤然收回权限,朝令夕改,只怕……”
他故意停顿,目光坦然迎上田胜贵阴鸷的眼。
“只怕人心离散,工坊停产,矿区动荡。届时,莫说盐铁外输,便是容美自身安稳,亦难维系。维稳,方为重中之重。”
这话如一根细针,精准扎进田胜贵最敏感的神经。
他瞳孔骤缩,手指微微颤斗。他原以为朱柏会徨恐求饶,或激烈争辩,却不料对方竟以维稳为盾,将自己置于道义高地。
你若强夺权力,便是制造动荡之人;你若维持现状,则不得不承认朱柏的合法性。
这就是现代管理体系对传统威权的降维打击…你不讲规矩,我偏要讲规矩。
田胜贵的脸色由青转黑,胸膛剧烈起伏。
“维稳?”他忽然嗤笑,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用我的粮,我的矿,我的人,来维系你的稳定?道长,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手段,玩得未免太高明了!”
咆哮声在殿堂回荡,带着被愚弄的狂怒。
他感觉自己象个提线木偶,眼睁睁看着别人用自己的资源,创建另一套秩序,而自己却被架空于名义之上。
可就在这时,堂外忽传来嘈杂之声。
脚步纷沓,人声鼎沸,隐隐夹杂着不能换人!工分不能废!的呼喊。
一名心腹旗兵慌忙闯入,在田胜贵耳边低语数句。
田胜贵脸色瞬间铁青,眼中怒火几欲喷出。
他猛地看向朱柏,目光如噬人猛兽:“是你煽动的?!”
朱柏神色不变,心中却已明了…
定是徐妙锦或吴绎昕察觉形势危急,暗中连络了受益于工分制的匠户与寨民,组织了一场自发的请愿。
这不是阴谋,而是民心所向的显现。
而这份民意,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田胜贵陷入两难:若此时下令拘捕朱柏,等于公开撕毁工分契约,必将激起大规模骚乱;可若放任不管,他的权威将彻底崩塌,沦为有名无实的傀儡。
他死死盯着朱柏,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仿佛要把眼前之人活生生吞噬。
最终,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低吼:“滚!你给我滚出去!”
朱柏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峒首息怒,容美安稳,重于一切。道士告退。”
说罢,转身离去,步履稳健,未显丝毫慌乱。
走出土司府那一刻,阳光刺眼。
朱柏眯起眼,回望那森严的朱漆大门,心中毫无胜利喜悦。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
田胜贵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次他被迫退让,是因为猝不及防,因为群众动员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判。
但下次,对方一定会准备得更加周密,手段也会更加狠辣。
而覃瑞的那一揖,虽意义重大,却仍不足以扭转全局。
毕竟,情感动摇不了根深蒂固的忠诚,除非再加之更大的利益诱惑或更深的心理操控。
朱柏整理衣袖,神色重归冷静。
下一步,必须加速。
军工生产要提速…只有拿出更多实打实的成果,才能巩固话语权。
一支能自产火铳的武装力量,远比一百张帐册更有说服力。
工分体系要深化…不仅要复盖匠人和矿工,还要渗透至农耕、运输、仓储等环节,让更多人成为既得利益者。
当整个社会结构都与新制度深度绑定时,任何颠复都将付出惨痛代价。
情报网络要扩张…不能再依赖单一渠道。沐家可用,但不可尽信。
必须在田胜贵身边安插耳目,掌握其决策动向,预判其行动节奏。
更重要的是…必须制造新的矛盾。
田胜贵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背后站着一群既得利益集团:世袭旗官、豪族长老、宗教祭司…
他们共同构成旧秩序的支柱。
要击溃这座堡垒,就不能只攻正面,必须在其内部点燃分裂之火。
比如,那位病重的老妇人…
或许只是开始。
朱柏忽然想起,覃瑞家中尚有一弟,在田胜贵麾下任哨长,素有野心。
若能巧妙引导兄弟矛盾,再辅以利益诱导…
他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权力之争,从来不是勇者斗力,而是智者斗心。
强者恃势,智者造势。
朱柏一路走回工坊,脚步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