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府议事堂,死一般寂静。
连炭盆里的火星崩裂声,都显得刺耳。
四十多双眼睛死死盯着主位上的朱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有人指甲掐进掌心,有人双腿微颤,还有人额头沁出细密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这不是普通的议事。
这是风暴前最后的凝固时刻。
龙坪寨的血还没干透,山外的阴影已压到头顶。
燕王、朝廷…两个名字像悬颈的刀,随时会落下来。
谁都知道,今天这一场会,定的是容美未来生死。
朱柏端坐不动,玄袍广袖,面容沉静如古井。
可那双眼睛…幽深得不象人,倒象是蛰伏已久的猛兽,正缓缓睁开。
他不开口,没人敢喘大气。
良久,一声轻响。
他抬手,指尖轻轻一拨,拂开垂落额前的一缕黑发。
动作极小,却让满堂心头一跳。
然后,他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砸进每个人的骨髓里:
“龙坪寨的事,过去了。”
“但容美的安生日子…到头了。”
话音落地,堂中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有人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有人垂下眼帘,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更有几个年迈头人,手指微微发抖…他们听懂了。
这不是通报,特喵这是宣判。
朱柏起身,缓步走向东侧墙壁。
那里,一幅巨大黑布覆盖着什么东西,轮廓狰狞,象一头沉睡的凶兽。
他伸手,攥住布角。
所有人屏住呼吸。
下一瞬…
“哗啦!”
黑布轰然落地!
尘埃飞扬,光影晃动。
一幅巨幅舆图赫然显现!
山川走势、河网脉络、寨落分布、关隘要道…纤毫毕现。
施南、散毛、忠建、忠峒…周边六大土司疆域尽数纳入其中,视野横跨荆南千里!
这不是寻常地图。
这是军用舆图!
精度之高,远超大明边镇府衙所藏!
满堂倒吸一口冷气。
鲁大山瞪着眼,嘴唇微张:“这…这怎么可能?咱们哪来的这等图样?”
他身为工矿坊总管,深知绘制此图所需人力、财力、技术…
至少三年苦功,百人测绘,还要精通天文地理、堪舆测算!
可容美这几年,连饭都吃不饱!
朱柏站在图前,背对着众人,声音冷得象山巅积雪:
“躲,是躲不掉的。”
“求饶,换不来活路。”
“要想不被人当成肥肉分食…只有一个办法。”
他猛然转身,右手凌空一划!
手臂划出一道凌厉弧线,将四周所有土司尽数囊括!
“让我们自己,变成别人不敢下口的硬骨头!”
“甚至成为执刀之人!”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炸得整个议事堂魂飞魄散!
吞并?扩张?争霸?
疯了!
这简直是与天争命!
阿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与震撼。
他知道朱柏野心不小,但从没想过…竟是这般滔天之志!
鲁大山脸色发白,喃喃道:“将军…咱们刚平定内乱,根基未稳,如何能动外战?”
田洪安更是眉头紧锁,掌心出汗。
他是旧派旗鼓出身,一向主张保守持重。
如今听朱柏放出如此狂言,只觉脊背发凉。
可朱柏目光如刀,扫过全场,一字一顿:
“我说的,不是吞并。”
“是联合。”
他顿了顿,吐出四个字:
“荆南经略府,今日成立。”
“经略府”三字一出,堂中气氛顿时变了。
这不是山寨式的“盟会”,也不是松散的“联寨”,更不是什么“共主推举”。
这是一个正规化的、带有中央集权色彩的行政机构!
听上去,像朝廷命官设立的边地总署!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统一调度、统一法令、统一军令!
朱柏继续下令,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
“军务司:掌练兵、防务、征伐…由李铁牛暂领司正,阿岩为副司正。”
“工矿司:统工坊、矿场、匠籍,革新技艺…鲁大山暂领司正。”
“民政司:理田亩、赋税、户籍、教化…田洪安旗鼓,暂领司正。”
三道任命落下,堂中嗡然骚动。
阿岩、鲁大山上位,不出意外。
可田洪安?!
那位一直反对新政、屡次质疑朱柏权威的老邦子,竟然被委以民政重权?!
不少人当场愣住。
随即,一股微妙的情绪在旧派头人间蔓延开来…
只要听话,就有出路。
他们终于明白了:朱柏不是要清洗旧人,而是要用制度驯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