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遥望娄山关方向升起的白旗,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又败了……”沐斌低声自语,声音里混杂着愤怒、羞辱与不甘。
副将悄然走近,低声道:“侯爷,杨锐尚在容美手中。此人知晓我军布防、粮道、密约……若落入容美之手,恐泄我云南虚实。是否设法营救?”
沐斌沉默良久,忽然冷笑:“救他?”
沐斌眸光一闪,阴鸷如蛇:“他活着,才是祸根。不如死在朱柏手里。”
副将一怔。
沐斌立即续道:“杨锐乃播州叛逆,若被容美处决,必激起播州旧族怨恨。届时民心不稳,便是我再入播州之机。此谓借刀杀人。”
沐斌缓缓抬头,望向南方天际:“朱柏今日赢了战场,明日未必能赢人心。”
片刻后,容美使者策马而来,捧锦盒登关。
“奉经略使之命,赠沐将军南洋胡椒五十斤,聊表谢意,酬君牵制叛军之功。”
沐斌瞥了一眼,眉头微皱。
区区五十斤胡椒?
打发乞丐么!
正欲拂袖而去,使者又道:“另,将军愿为沐家引荐苏鲁马益港阿迪王子。若能缔约通商,南洋香料、铁料皆可低价供给,十年内免缴三成关税。”
沐斌瞳孔骤缩。
南洋之利,十倍于滇铜!
若得此路,云南财力将暴涨,何愁不得抗衡黔国公?
沐斌脸上怒意倾刻化作笑意,亲手接过锦盒,朗声道:“代我谢过将军厚意!日后若有驱驰,沐家万死不辞!”
待使者离去,他凝视远方,眼中野心翻涌。
今日退兵,非为怯战,而是另谋大局。
九月十九日,未时,容美港。
夕阳熔金,海面如燃。
李老三蹲在了望塔下,手中砺石来回打磨一支箭杆。
他动作机械,眼神却始终盯着海平线,“荆南号”已逾期六个时辰。
狗子还在咳血,豆蔻油快没了。
若是今晚得不到新药,那孩子怕是熬不过子时。
“李师傅!”
年轻工匠气喘吁吁奔来:“老王让您去看箭杆,明日神机营演习要用。”
李老三接过箭杆,指尖摩挲着上面“容美”二字。
那是他昨夜忍着手伤刻下的,每一道都象在剜心。
李老三走向神机坊,途中频频回首。
远处海面,几缕黑烟袅袅升起,似幻似真。
他心头一紧:莫非佛兰德斯船回来了?
神机坊内,炉火熊熊。
老王赤膊挥锤,南洋精铁在他手中变形、延展,火星四溅。
见李老三进来,老王放下铁锤,灌了一口凉茶:“箭杆泡过三遍热水,纹理顺直,明日试射必准。”
李老三点头,却压低声音:“老王……‘荆南号’还没回来。你说,会不会……”
老王脸色一沉。他知道那艘船意味着什么,水师仅存的两艘主力舰之一,造价抵得上播州全年赋税。
“陈头领是什么人?”
老王冷声道:“闽海追倭,千里奔袭,佛兰德斯人算什么东西?”
老王说完,手却紧紧攥住了锤柄。
他比谁都清楚:
这一仗,输不起。
一旦失舰,明年开春海盗必犯沿海,渔民生计尽毁,容美税收也将锐减。
忽闻急报:“报!!李师傅!经略使召您速赴码头!杨锐已押至,需您查验其袖中‘沐’字银牌!”
李老三心头一凛,拔腿就跑。
码头上。
朱柏立于石墩,手中银牌映着晚霞:“沐”字清淅可见。
朱柏将银牌递出:“李师傅,你精通金银成色,可识得此物来历?”
李老三接过,指甲轻刮边缘,触感柔韧,银光内敛。
再细看背面,微雕“沐府”二字,字体古拙,确系沐氏宗亲专用制式。
李老三沉声道:“回将军,此牌出自沐府无疑。含银七成以上,为洪武年间旧制,专赐云南勋贵。”
朱柏闻言,嘴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证据确凿。
沐斌勾结播州叛逆,图谋西南,已是铁证如山。
但朱柏不便声张,只淡淡道:“带下去,严加看管。此事,暂不张扬。”
夜风渐起,涛声阵阵。
李老三伫立码头,望着漆黑的大海,心中默念:
“狗子,再等等……爹一定会把药带回来……”
容美中枢。
朱柏已提笔写下密令:
“调‘海蛟’舰北巡赤水河,护送神机匠团赴播州,授火器之术,扶杨铿新政。”
朱柏搁笔,仰望星空,低语:
“西南之局,不在杀戮,而在人心。今日授人以鱼,明日方可共御外侮。”
烽火暂熄,一场关于忠诚、背叛与重生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