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湾的清晨,雾重如铅。
海风阴冷,舔过“破浪号”的船首,带着铁锈与盐腥的气息。
甲板上,朱柏静立如石。
玄色披风湿透,紧贴肩胛,他却纹丝未动。
他的目光,穿过三丈薄雾,落在远处那片荒滩上——登州外海西侧,原定登陆点。
计划是完美的。
趁晨雾未散,火器营突袭滩头,清除守军;山地精锐随后跟进,搭建浮桥;一日之内,扎下根基,切断山东漕运命脉。
可越是完美,他越不敢信。
这世上,哪有真正“无人知晓”的秘密?
尤其是……当你想推翻一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时。
“阿岩。”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象刀锋划过铁甲。
“属下在。”
阿岩早已按捺不住。他是云南猎户出身,一双虎目常年燃着火,听见枪声就兴奋。
“带火器营先登。”朱柏盯着那片死寂的滩涂,“清除守军,创建登陆点。”
“得令!”
阿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抄起火铳跃下小艇,“火器营!跟我上!”
数十艘轻舟破雾而出,悄无声息地滑向岸边。
雾中,几杆褪色的“大明水师”旗帜耷拉在木桩上,风吹不动。
几名守军蜷缩在掩体后,搓着手,哈着白气。
没人看见死亡正从雾里走来。
阿岩伏在船头,手指扣住扳机。
他喜欢这种感觉——敌人还在做梦,而他已经扣下了命运的开关。
“动手!”
枪声炸响!
火光撕裂晨雾。
一名守军刚抬头,眉心便绽出血花,仰面栽倒。
另一个伸手去抓长矛,胸口已中两弹,扑倒在泥水中抽搐。
其馀人惊叫四散,还未跑出十步,又被接连击倒。
血渗进沙地,迅速被潮水吞没。
“搭浮桥!”阿岩一脚踏入浅滩,泥浆溅起,吼声震耳,“后续部队压上来!快!”
士兵们抛出木板,用粗绳连接,一块接一块,向岸边延伸。
第三块木板刚固定。
突然——
“呜——呜——呜——”
凄厉号角刺破浓雾,来自左翼!
覃瑞从了望台翻身跃下,脸色煞白:“将军!有埋伏!朝廷水师主力包抄过来了!”
朱柏瞳孔骤缩。
不是慌。
是怒。
一股冰冷的愤怒,从脊椎窜上脑门。
他早知可能泄密。
但他没想到,连登陆地点都能被精准预判。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内奸不仅知道行踪。
更参与了内核决策。
沐家……你们到底吃了建文多少好处?
雾中,战舰缓缓浮现。
数十艘艨艟破浪而来,船舷两侧黑洞洞的炮口,正冷冷对准登陆船队。
桅顶蟠龙黄旗猎猎作响。
舰首漆匾四个黑字:大明水师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朱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情报失败,非战之罪。
但主帅不死于战场,而死于背后一刀,才是最大耻辱。
“火炮还击!”他厉声下令,“阿岩!弃浮桥!全员撤回!覃瑞!舰队转向,往莱州突围!”
命令传下。
可已经晚了。
“轰!!!”
第一枚炮弹落下。
一艘小艇当场炸碎,木屑夹杂着残肢冲天而起。
惨叫未绝,第二轮齐射又至。
“轰!轰!轰!”
炮火如暴雨倾盆。
海面翻涌,浪柱冲天。
补给船沉没两艘,山地运营输船侧翻,百馀名将士葬身海底。
阿岩双目赤红,提铳欲返:“老子跟他们拼了!”
一名亲兵死死抱住他大腿,嘶吼:“副帅!不能去!小船扛不住炮火!将军有令——留得青山在!”
阿岩浑身颤斗,牙关咬出血痕。
他不是不怕死。
他是不甘心。
三千精锐,三日奔袭,不是为了葬身在这片无名海域!
最终,他狠狠一拳砸进泥里,怒吼:“撤!都给我撤回来!”
火器营边战边退,借雾掩护,狼狈登舰。
朝廷水师紧咬不放,炮火不断。
舰队损伤惨重。
“将军!”了望手嘶吼,“莱州方向也现敌舰!我们……被包围了!”
朱柏立于船舷,指尖掐入掌心,指甲断裂而不自知。
前有强敌,后路断绝。
三日奔袭,换来的不是奇袭得手。
而是瓮中捉鳖。
他成了那只鳖。
闭眼刹那,心冷如冰。
若死于此,非战之罪。
乃谋之失。
可就在这时——
“呜——呜——”
新的号角响起。
音律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