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未散,山林已寂。
朱柏的主力悄然退入太行馀脉,蹄声如雨,踩碎枯枝败叶。
覃瑞率火器营断后,鸟铳手轮番点射,每一发都精准钉向追兵阵中的旗手。
那杆像征南军指挥的赤缨大纛,轰然倒地。
“一窝蜂”火箭自林间腾空,呼啸如鬼哭,落地即炸。
烈焰裹挟碎石横扫前军,南军前锋惨叫连连,盾阵崩裂。
这是精心设计的诱敌陷阱。
“将军!不能再进了!”
亲兵死死拽住李虎的战马缰绳,声音发颤:“这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火器专打露头的…进去就是送死!”
李虎双目赤红,右臂缠着染血布条,那是被火箭破片划开的伤口。他死死盯着山口最后一缕青烟,仿佛要将其烧穿。
“朱棣被他们掳走了!”李虎嘶吼,嗓音撕裂夜风:“那是燕王!我们若空手而归,如何向皇上交代?!”
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功勋啊?
它就这样偷偷溜走了。
那一刀若斩下朱棣头颅,他便是平叛首功!
“交代?”
一道冷声自后方传来。
李景隆的中军参军策马而来,甲胄未卸,脸色却已灰败如纸。
“李校尉,你去看看地上躺着多少兄弟!”他扬鞭指向尸横遍野的战场:“李将军有令:这伙人所用非人力,乃妖术!不可力敌!全军后撤三里,固守营寨,急奏南京,请天子定夺!”
此言一出,南军将士如释重负,纷纷调转方向,仓皇后撤。
唯有几支残破的火箭还在燃烧,映照白沟河水泛起暗红波光,宛如冥河渡口燃起的残烛。
山林深处,撤退井然有序。
骑兵分列两翼,步卒轮替殿后,火器营边行边检修铳管、补填火药。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进退自如的劲旅。
朱柏的黑马行于队列中央。
马背上,朱棣被松了麻袋,却被粗绳牢牢捆缚,俯趴在鞍前,肩胛压着马鬃,每一次颠簸都牵动腿上箭伤,痛入骨髓。
朱棣纵横漠北,踏雪千里追击元寇。
如今却如牲口般驮在马背,任人驱使。
屈辱,比疼痛更甚。
“老十二……你要带我去哪儿?”
朱棣开口,嗓音沙哑,却仍透着一股不肯低头的傲气。
他能感觉得到四周士卒的目光,冰冷、审视,象一群饿狼围着一头受伤的猛虎。
朱柏没有回头,只淡淡道:
“一个能让你活下来的地方。”
风穿过林梢,吹动他玄色披风。
“然后,咱们再谈谈‘共治天下’这笔买卖。”
“买卖?”
朱棣冷笑,脖颈青筋暴起:“你当我是什么?待价而沽的货物?”
朱柏终于回头,目光如刀锋般刺来。
“不然呢?”朱柏反问,语气平静得令人窒息:“四哥方才在白沟河畔,差一点就成了李景隆献给建文的首级。若非我出手,此刻你已在应天府菜市口悬首示众。靖难?不过是史书上一句笑谈罢了。”
朱棣语塞。
朱柏说的是事实。
那一刀落下前半息,是他人生中最接近死亡的一刻。
可被弟弟如此羞辱,心头怒火几乎焚心。
朱棣咬牙切齿:“所以你就用绳子绑我?用火器压我?这就是你说的合作?”
朱柏缓缓下马,靴底踩碎落叶。他走到朱棣身前,俯视这位曾令朝野震惧的燕王。
“你知道我为何不杀你?”朱柏轻声道:“也不自立为王?”
朱棣不答,眼中尽是讥讽。
朱柏一笑,挥手示意:“解开他。”
亲兵迟疑:“将军,他若暴起……”
“他不会。”朱柏眸光微闪:“他现在手无寸铁,腿上有伤,方圆十里皆是我军耳目。就算放他自由行走,他也走不出这座山谷。”
绳索落地。
朱棣缓缓活动手腕,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野性。
他盯着朱柏,象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弟弟。
“为什么选我?”朱棣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建文削藩,你我也都是刀下鱼肉。你蛰伏近一年,练兵屯粮,为何不在南方自立?偏要趟这浑水?”
朱柏转身走向篝火,拿起一块焦香肉干,抛给他。
“你觉得,单凭我这八千精锐、三万石粮草,能在中原与建文百万大军抗衡?”朱柏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我要的不是一个割据一方的土王,而是一个能扛起‘清君侧’大旗的人,一个能让天下藩王归心、百姓拥戴的旗帜。”
朱柏咽下肉干,顿了顿,直视朱棣双眼:
“而你,四哥,正是那面旗。”
朱棣接过肉干,未食。
朱棣忽然笑了,笑声苦涩:“所以你是拿我当招牌?劫持我,逼我签契,然后打着我的名义起兵?”
“不。”朱柏摇头:“我是给你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铺一条登顶之路。”
朱柏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锤: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朱棣瞳孔骤缩。
朱柏不答,只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轻轻放在青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