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酱?”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带着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的朦胧和慵懒,轻声唤他。
多崎步将声音收入耳中,停留在发音符号的阶段,尚未从三十年前的秋天中剥离出全部意识、理解语言词句中的具体含义。
“步酱的魔法……结束了?”母亲又一次小心翼翼地轻唤道。
他终于回过神,将所有意识收回躯壳。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又缓慢地跳动着,《彩虹的泪水》的小号旋律仍盘旋在耳边,同电话里母亲的声音一起远远传来。
他放下举在右耳边的手机秒,用因为记忆重现前紧握手机而泛白的手指点开免提。
“恩,结束了……”他深吸一口气,将想问的话卡在喉咙里,轻声回应。
等待母亲自己开口,将所谓魔法的具体效果诉诸语言。
在等待中自欺欺人般冲淡让母亲涉险配合自己的自私。
“步酱……好厉害……!”母亲开心地感叹,语调有几分雀跃。
他一言不发地倾听,多多少少安下心来。
母亲状态安好,父亲仍在看着病房房门,没有因为记忆重现时发生什么意外而奔来床前。
“魔法开始之后我好象就突然睡着了……”母亲说。
“恩。”他轻声回应,尽管已经从黑泽叶最深处的记忆里获得了【精神安定】的天赋,此时此刻却依然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跳加速。
“我做了一个梦……”母亲的语气中透露着几分依恋和惋惜,“可惜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美梦?”
“是美得不能再美的梦!”母亲在努力回想,小孩似地纠正他的用词,“梦里的一切仿佛都是我最想要的……”
“一点内容也不记得?”
“不记得了……”母亲叹着气,语气中带着从即将送进洗衣机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张已经过期了的彩票大奖一般,莫大的惋惜。
“但……”她很快又接着说,沉吟片刻,在破碎的残存记忆中搜寻合适的字眼,笃定般地告诉他,“美梦一定会成真的。”
“一定?”
“恩!”母亲再次笃定地确认道,“步酱的魔法不是梦——我有这种感觉,更象是对未来的预言。”
预言么……
他闭上眼睛,思绪不断翻涌,有着强烈存在感的情绪在【精神安定】的作用下无比清淅地被剥离思绪,无法对他造成片刻影响。
越是如此,却又越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理性的一面不断被放大,他带着前世记忆出生,本就对世界心怀疏离。
如今连愧疚和自责的情感都要在系统的影响下杳然逝去了。
“老妈(かあちゃん)……”他试着更改称呼,除去敬语,喊了一声。
如魔法般吹散他心烦意乱的情绪,令他安定下来。
“许个愿怎么样?”他睁开眼,恢复如常,笑道。
“许愿啊……”
“如果魔法是预言,美梦一定会实现。老妈你现在能想到的那些愿望也一定能够实现的,我想。”
“好喔!我这就许愿!”母亲语调一亮,在病房里欢呼。
他等了半分钟,从抽屉里拿出记录反思语录的记事本。
“好啦!”母亲心满意足地说。
“许了什么愿?”他问。
“秘密!”母亲不告诉他。
“秘密么……”
“我已经明白了!”母亲自信地说出推测,“步酱的预言魔法结束后会让我忘记,一定也是为了防止我把在梦里看到的场景说出来。”
“就象对着流星或是烟花许愿一样?”他哭笑不得。
一个字都不说的话,他这个圣诞老人要怎么把礼物给她……
“恩!”母亲一面聊着,一面畅想着未来,又哼起《彩虹的泪水》的旋律。
有钱了一定要买一把小提琴——他突然想。
演奏《彩虹的泪水》,演奏母亲遗落的记忆里那些不该忘记的歌。
“……咳咳!”在门口望风的父亲突然钻回了病房里,传来一串提醒意味明显的咳嗽声。
“青酱快把椅子搬门后面去!”母亲抱着手机不想撒手。
“椅子挡不住的……”父亲第一时间竟然真的思考起了堵门的可行性。
“那就搬病床!先把我抱到轮椅上!”
“啊……来不及吧……”
“……”
电话另一端陷入混乱。
“手机没电了,老妈,下次再聊!”为了避免母亲遭受“坏”医生的禁足惩罚,他轻抿下唇,挂断了电话。
四叠半的世界重新归于宁静。
紧密的细雨被风裹挟,孜孜不倦地拍打着狭小居室唯一的窗。
他放下手机,又一遍整理母亲寄来的每一件物品。
最后,从书桌前站起身,走到玄关的镜子前,与自己对视。
眼神呆呆的,有微微的光亮,更多的是大片大片的迷茫。
嘴角上翘着——他在笑。
如释重负地笑,庆祝自私的自己又一次逃过惩罚地笑,安心慰借地笑。
眼睛中的迷茫很快收敛起来,完全消失在那萤火虫般微弱却又明亮的光里。
他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