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大亮,一缕阳光通过窗棂的缝隙,悄无声息地爬上床榻,将满室的静谧镀上一层暖色。
林冲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娘子熟睡的恬静侧脸。
她青丝如瀑,铺散在枕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嘴角微微上翘,噙着一抹梦中的甜意。
好看是真的好看,不然高衙内也不会那般锲而不舍,而自己上一世光顾着打熬身体,怎地就忽略了这些。
一边穿着衣服,还不忘回味昨夜那疯狂,也是会心一笑,那可是攒了半辈子的念想,也亏得这时身体年轻,不然还真爬不起来。
这时院外传来粗犷熟悉的声音:“林教头可在家?”
听到这声音,林冲不由得眼圈有些泛红,心下道:“我真个好兄弟来了。”
就匆匆跑将出来,拉开大门,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此刻鲁智深,那对铜铃大的眼睛诧异地看着林冲,不为别的,林冲当下竟只着一身素白亵衣,连外衫都未曾穿戴整齐。
不等鲁智深反应过来,林冲已大步上前,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熊抱,这一下抱得又紧又用力,反倒把鲁智深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给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竟泛起一丝罕见的尴尬与红晕。
林冲却毫不在意,松开手,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与释然,他重重拍了拍鲁智深的肩膀,调侃道:“师兄这是怎地?怎地跟个初见情郎的小媳妇似的,脸都红了?”
“洒家……洒家是给你这没头没脑的阵仗吓了一跳!”鲁智深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瓮声瓮气地回道,随即他目光一凝,凑近了些,盯着林冲的眼睛,“咦,不对,你这眼框子怎地红了?”
“正是思念师兄所致。”林冲也不遮掩,毫不矫情地用大手抹去眼角的湿润,不由分说地拽住鲁智深粗壮的骼膊就往堂屋里拉,“走,今日你我兄弟定要不醉不归!”他扭头朝屋里喊道,“锦儿,将家中所藏好酒,尽数取来!”
鲁智深一听有好酒,顿时眉开眼笑,他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堂内坐下,一双眼却象探照灯似的,在林冲身上来回扫视,啧啧称奇:“怪哉,怪哉!几日不见,洒家怎地觉得你象换了个人?”
“哦?哪里变了?”林冲饶有兴致地问道。
“洒家也说不清楚,”鲁智深挠了挠头,一时寻不到贴切的词,恰巧瞥见锦儿正吃力地抱着两个酒坛进来,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有了!先前的林教头,好似一块温润的美玉,看着虽好,却总隔着一层。如今嘛……如今你便象这坛子酒,存了不知多少年,闻着味儿虽说呛人,吃下去定能浑身舒坦!”
林冲听完,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只觉得鲁智深这说法恰如其分。
他从锦儿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酒坛,对着封泥猛力一拍,“啪”的一声,泥封应声而碎,酒香扑鼻。
提起酒坛,先给鲁智深面前的大碗倒得冒了尖,又给自己满上,这才举起碗,目光灼灼地看着鲁智深:“师兄这话,当真应景!说来也巧,我昨日刚失手丢了块祖传的玉佩,今日便启了这坛陈年的佳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鲁智深瞪大了眼:“祖传的玉佩?那可是个宝贝,怎地就丢了?可惜,可惜!”
“有何可惜?”林冲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激得他胸中豪气万丈,“那等温吞物件,碎了便碎了!于我这般人而言,哪比得上一口趁手的朴刀、一个交心的兄弟来得实在!师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鲁智深看着林冲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炽热光芒,听着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被点燃了。他抓起酒碗,同样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把嘴,大声吼道:“林冲兄弟,说得在理!”
一声“林冲兄弟”,叫得自然而然,再无半点刚刚口口叫“林教头”的生分。
林冲心中一暖,你我上一世是好兄弟,这一世,我们还是!
给他满上酒,这时锦儿又抱过两坛酒,便吩咐道:“去樊楼打些好肉好菜来,顺路去趟丈人宅子上,把老丈人也请来。”
不多时,锦儿拎着食盒,身后的丈人张教头一并入了院子。
林冲起身相迎,为鲁智深和老丈人相互引荐,都是习武之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又过片刻,林娘子也穿戴整齐,从后堂款步而出。
她面色尚带一抹动人的红晕,步履间显出几分虚浮,上前与众人见礼。
张教头见女儿模样,关切地问她是否身体不适。林娘子闻言,脸颊“唰”地一下红透,偷偷瞥了林冲一眼,便含羞带臊地转身回了后宅。
林冲见状,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赶忙举碗敬酒以化解尴尬。
张教头何等眼力,先是一愣,随即抚须大笑,堂内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推杯换盏,直喝得月上中天,兴致正浓。
林冲看着眼前的一切,鲁智深依旧豪气干云,老丈人也康健爽朗,这曾是他在六和寺病榻上,午夜梦回时都不敢奢求的画面。
他知道,这看似安稳的片刻,实则脆弱如纸,高悬的利剑即刻就会落下,而他,这次必须成为那个擎起一片天的人。
念及此,林冲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他端起酒碗,站起身,神情肃穆与凝重。
鲁智深和张教头都察觉到了这气氛的陡然转变,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师兄……”林冲声音沉稳而清淅,“我有一事相求,此事关乎家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