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盖脚步生风,快步迎出。
门外立着三人,为首那人身形魁悟,豹头环眼,身后二女带着面纱。
只一眼,晁盖心中便如明镜般,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顾不得多言,大步流星地抢上前去,蒲扇般的大手一伸,不等林冲抱拳行礼,便已握住他的小臂,将他拉至十几步外的无人处,嗓音压得极低,气息却难掩激动:“足下可是杀太尉,大闹东京的林教头?”
林冲目光沉静,迎着晁盖灼灼的眼神,沉声道:“正是在下。”
“果然是你!”纵使心中早有定数,晁盖仍是心头一震,双手紧紧攥住林冲的拳头,爽朗大笑道:“哈哈哈……闻名久矣!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激动之馀,他神色一凛,又飞快地将宋江暗中递出的消息言简意赅地告知了林冲。
官府之人,竟来得如此之快,林冲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心念电转,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白胜那张脸。
莫不是他“又“招了?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眼下非是追究根源之时。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晁保正,我师兄花和尚鲁智深,可曾在贵庄落脚?”
晁盖闻言,脸上现出一片茫然,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实诚:“不曾见过,庄上并无僧人,若有我定会知晓。”
林冲的心里猛地向下一沉。
鲁师兄还未到?他们分明早出城了一旬,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正此时,一名庄客神色慌张,骑马快速奔来,还未到跟前,便气喘吁吁地喊道:“保正!官军快到了!”
这时晁盖得到宋江通风报信后,就早早安排了人去山坡上放哨。
他脸色骤然绷紧,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厉声问道:“还有多远?”
“不……不足四里!”庄客说话有些气喘。
晁盖咬了咬牙,当机立断,转身对林冲道:“林冲兄弟,你若信得过晁某,便随我亲信去庄外一处宅子暂避,这里由我来周旋!”
林冲深谙晁盖秉性,是个真能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大哥,和鲁智深是一个路子的脾性。
官府既然直奔这里而来,怕是晁盖已然脱离不了干系。
与其让他独自面对,不如灭了这伙官军,他心中已有计较。
只是他未曾料到,那何涛不过是广撒网,逐个排查重点人物罢了。
林冲直接了当,问道:“晁保正,敢落草否?”
晁盖面对如此突兀唐突的问题,凝视着林冲。
…………
半个时辰前。
何涛和他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公人,在宋家庄的客堂里吃得满嘴流油,一个个腆着肚子,靠在椅背上,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哼声。
宋江脸上挂着那副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亲自引着何涛,避开众人,踱步到一间清净的厢房。
房内,宋江取出一个颇有分量的布袋,双手奉上:“何观察一路辛苦,些许程仪,不成敬意,还望观察笑讷。”
何涛掂了掂分量,脸上的笑容便真切了几分:“都说山东呼保义疏财仗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押司这份情,何某记下了,日后在相公面前,定为押司多多美言。”
这趟差事,抓林冲是公是机缘,借机在各县豪绅面前露个脸,收些孝敬,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那便多谢观察提携则个!”宋江大喜,连忙躬身长揖,姿态做得十足。
酒足饭饱,何涛这才催促手下动身,向宋江拱手:“有劳押司,再为我等引路,去那东溪村走一遭。”
一行人重又上马,宋江与何涛并驾齐驱,瞥了一眼何涛带来的那支骑弩队。
二十名骑士个个精神饱满,队列整肃,背后交叉背着两把锃亮的弩弓,腰间箭囊鼓鼓囊囊。
每人两把神臂弩,可交替发射,百步内。任你林冲有通天武艺,也断无可能在这样密集的攒射下活命,怕是当场就要被射成一只刺猬。
唉,武夫终究是匹夫。
宋江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那林冲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懂得隐忍退让的道理,为争一时之气,与太尉、郡王这等人物为敌,怕是终要落得个横死的下场,又是何苦?
思忖间,一行人又行了半个时辰。天色昏黄,暮色四合,晁盖那座庄院已遥遥在望。
还未靠近,一阵嘈杂的人声便顺着风远远传来,其中夹杂着怒骂与叫嚷,显得异常喧闹。
何涛忙催促队伍加快速度,临近庄子,便见庄前空地上,两人在马上正捉对厮杀,卷起滚滚烟尘。
马上汉子皆用刀,刀刃翻飞,金铁交鸣,火星四溅,每一次碰撞都透着一股子要把对方连人带马劈开的狠劲。
一个虬髯大汉的嗓门尤其洪亮,声如闷雷:“快快围拢,莫让这贼囚走了!”他一边吼,一边挥刀猛攻,招式大开大合,气势逼人。
数十名庄客手持棍棒、腰刀,呐喊着从四面八方压上,一个稀疏的包围圈正缓缓收紧。
何涛勒住马头,手臂猛地一抬,指向那片混乱的战场,侧头问身旁的宋江:“那是何人?”
宋江面露惊疑,答道:“那个大胡子……正是晁保正!另一个,却不认得。”
何涛却看得分明,那人的画象,他已揣在怀里端详了两日,那标志性的豹头环眼,纵使隔着烟尘,也清淅无比。
他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中迸出贪婪的精光,声音因狂喜而变了调:“另一个定是林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