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未及岸,阮小二的儿子便猴急地一跃而起,小小的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小猴子!”
阮小七笑着低喝一声,长臂一伸,稳稳将那小人儿接入怀中,顺势举过头顶。
小猴子先是脆生生叫了爹爹和两个叔叔,这才喘着气道:“吴教授赶着一辆马车来咱家,车上还有两个骑着大马的汉子,让爹和叔叔们都赶紧回去。”
“大马?”阮小五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他搓着手,脸上那股懒散劲儿一扫而空,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兴奋:“今日嚼谷有了,咱们快走!”
兄弟三人不敢耽搁,回屋与老娘匆匆交代了一声,便由阮小七划着名船,带着小猴子,急匆匆往自家方向赶去。
船行不远,远远便看见自家那破落的草房前,果然停着一辆脏兮兮的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汉子,身旁还立着两匹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那马儿膘肥体壮,毛色油亮,一看便知是好马。三兄弟都是识货的,只一眼便知,那一匹马的价钱,就够他们这渔家小户嚼用十几年。
船一靠岸,三人便快步上前。
车辕上那汉子豹头环眼,面露焦急,衣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他听见脚步声,抬眼望来,目光在三兄弟脸上一一扫过。
那眼神,却不似看陌生人,倒象是看着失散多年的故交挚友,透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亲近和暖意。
阮小二心中纳罕,他快走几步,离着三五步远便站定,谨慎地一拱手,问道:“这位好汉,认得我兄弟三人?”
这三人,与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林冲很想说,何止是认得,那是一同吃酒、一同杀敌、能将后背托付给对方的过命兄弟。
只是这话此刻说不出口。他从车辕上跳下,对着三人抱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三位好汉,想必便是阮氏三雄了。在下林冲,久仰大名。”
阮氏三雄?这名头叫得三人心里舒坦,皆脸上也露了笑,只是“林冲”这名字,却只觉得耳熟,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自是抱拳还礼,说着“久仰”之类的场面话。
三人的目光越过林冲,落向马车内,只一眼,便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车厢里,一个汉子蜷缩其中,浑身没一块好肉,皮肤溃烂流脓,黄红的脓水混着血水,与身上有碎布、干草完全黏在一起。一股股浓烈的腐臭味从车厢里散出,混杂着血腥气,熏得人几欲作呕。
若非看他胸口还有微弱起伏,偶尔抽动几下,真与一具腐尸无异。
饶是阮氏兄弟这等在刀口上舔过血的,见到这般惨状,也不由得头皮发麻,阮小七更是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小二哥,你浑家和吴学究去镇上请太医去了。”林冲的声音将三人的心神拉了回来。
说话间,院中又走出三人。当先一个,是血染僧袍的胖大和尚,手中提着一根水磨禅杖;中间一个,是身材魁悟的虬髯大汉,身上几处刀伤只做了简单包扎,血迹洇湿了衣衫;最后一人,是个黑矮汉子,背上满是皮开肉绽的鞭痕,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个个身上带血,人人面带煞气。
三阮此刻心里已大致明白了,想是这伙好汉救了朋友,被吴学究领到这石碣村来避祸了。
那虬髯大汉当先一拱手,声音洪亮:“在下东溪村晁盖,叼扰了。”
东溪村晁盖!三阮心中又是一震。
这可是在济州地界上响当当的人物,江湖好汉多有去投奔的。最近还听说晁保正独自一人托举着几百斤的青石塔涉水而过,端的奢遮!能与这等人物扯上干系,三阮只觉与有荣焉,阮小二忙躬身还礼:“久仰保正大名,一直想见,不想今日竟来了家里,实乃我兄弟三人求之不得的好事。”
阮小五和阮小七也是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兴奋,也跟着恭躬敬敬地行礼。
晁盖哈哈一笑,侧身让出一步,指着鲁智深道:“我算得了什么,我身旁这位乃是江湖人称‘花和尚’的鲁大师,原是小种经略相公麾下提辖。”
三人虽未听过“花和尚”的浑号,但见这和尚身材之魁伟,气度之不凡,便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又一番见礼。
晁盖又指着最后那黑矮汉子:“这位,便是江湖人称山东呼保义、孝义黑三郎的宋押司。”
“宋押司!”
这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得三兄弟脑子嗡嗡作响。他们脸上那点躬敬瞬间化为狂热的崇拜,腿一软,便要“扑通”一声跪下纳头便拜,却被宋江抢先几步死死拦住。
这可是宋江!在山东河北地界,但凡自认是条好汉,谁人不知,谁人不敬!那可是能救人于水火、疏财仗义的“及时雨”!
三人眼中闪着灼热的希冀,心中同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这苦哈哈的日子,怕是真要到头了!
这时,一辆马车在泥路上颠簸着而来,驾车的正是吴用。车帘掀开,一个青壮小伙搀着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下了车,阮小二的浑家周氏也跟着下来,她一眼瞧见自家汉子和两个兄弟都在,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回肚里,明显松了口气。
吴用快步上前,对着阮氏三兄弟长长一揖:“为救兄弟,给几位添麻烦了。”
阮小二忙不迭地还礼,脸上是渔家汉子特有的质朴与豪爽:“教授说得哪里话!有这般英雄好汉临门,是我兄弟们天大的福分,怎敢说麻烦!”
吴用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对着一直立在车旁、神情凝重的林冲一拱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哥哥,李太医到了。”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