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宋江笑声里满是讥讽:“大争之世?自澶渊之盟,百年承平,与民休息。大争在哪里?教头莫不是要为了自己的野心,凭空造出一个乱世来?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等林冲再说什么,阮小七“霍”地站起,大手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他双目圆睁,怒视宋江:“俺弟兄三人,就是这石碣村打鱼的,见识短浅,比不得押司站得高,看得远,也不知道甚么鸟盟!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吼得青筋暴起:“俺们只知道,俺们老实本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这片水泊活命,却活不下去!官府要收渔税,今天一个名目,明天一个说法!那水泊边的官人、大户,把湖田都占了,佃租高得吓人,种出来的粮食,自己一粒都留不下!官府不让俺们活,俺们去水泊深处打鱼,那些占了梁山泊的强人,也不让俺们活!”
“俺娘生了七个,只活下来俺弟兄三个!若不是这水泊里还能捞几条鱼虾,俺们早就饿死、病死了!这还是太平年月!若是真有个天灾人祸,俺们这样的泥腿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活不下去!”
阮小七越说越激动,指着宋江,又指着自己和其他兄弟:“先不管林冲哥哥日后儿孙怎样,那太过久远!俺们只想着,这辈子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能吃饱饭,能挺直腰杆!押司,你告诉俺,俺们想活下去,有错吗?!”
阮小七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阮小五“嘿”地一声冷笑,斜睨着宋江,话里带着刺:“押司是公门中人,吃着皇粮,自然不懂俺们这些泥腿子的苦楚。你家里想必也是良田千顷的大户,平日里盘剥佃户,得了银钱,再拿出来仗义疏财,结交江湖好汉,这才博了个‘及时雨’的好名声吧?哼,这名声,是拿俺们的血汗换的!”
“你!”宋江被这诛心之言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因为阮小五说的,虽不全对,却也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晁盖重重地叹了口气,拍着宋江的肩膀,眼神复杂地说道:“公明贤弟,莫怪小五说话直。你听他这般说,再想想咱们,还真是这个道理。你我都是庄主,可你记得吗?我爹在时,这郓城县,大大小小的庄子还有十几个。现如今呢?东溪村只剩下我晁家庄一家!整个东溪村,九成九的地,都是我晁盖的。你那宋家庄也是如此,郓城县外的地,六成都在你宋家名下。那些没了地的百姓,除了给咱们当佃户,还能做什么?不就成了无事可做的‘闲汉’了吗?”
他端起酒碗,灌了一大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与无奈:“我也不想收那么重的租子,可朝廷的税赋一年比一年重!那个没卵子的宦官杨戬,搞出个什么‘方田均税法’,用那‘乐尺’一量,田亩凭空多出三成!这多出来的税,从哪儿出?还不是从佃户身上刮!我等也是被逼得没法子!”
提到杨戬,一直闷声喝酒的阮小二也忍不住了,他“砰”地一声将酒碗砸在桌上,红着眼道:“对!就是那鸟人!还有那‘船税’!不管大船小船,出不出船,都要按月纳税!缴不起的,便按盗窃论罪,抓去充军!遇到水灾旱灾,赋税一文钱也不减免!这哪里是朝廷,分明是催命的阎王!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往造反的路上推!”
鲁智深叹了口气,看着宋江:“押司,你在济州,也看见那些厢军是何等模样了。洒家跟你说句实话,俺在西军待过,那里的兵,比这济州城的厢军也强不了多少!一个个官凭关系上去,只知道克扣军饷,喝兵血,盘剥百姓,那手段,比西夏人还狠!还黑!”
他满脸的横肉都在颤斗:“这可是大宋唯一能打的兵!要是哪天北边的辽人打过来,拿什么去挡?指望那些见了血就尿裤子的官老爷吗?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还什么‘澶渊之盟’,什么‘百年承平’,那都是哄小孩子的鬼话!都是虚的!如那什么……对,就象佛祖说的,如那梦幻泡影!大宋看着光鲜,其实轻轻一戳,‘啵’地一下就破了!到那时,这天下的百姓,还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
一直沉默不语的吴用,此时终于开口了。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羽扇轻摇,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
“押司,”他轻呷一口酒,缓缓说道,“可曾听过‘野无遗贤’的典故?”
宋江一脸茫然地看向吴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吴用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娓娓道来:“前唐天宝六年,天下承平已久,玄宗皇帝自以为天下无事,乃下诏求贤,召集天下有一技之长者,共赴长安应试。”
“消息一出,天下士子无不欢欣鼓舞,皆以为一展所学、报效国家之时已至,纷纷奔赴长安。
然,当时朝中大权尽落于宰相李林甫之手。此人素来嫉贤妒能,唯恐天下才俊入朝,会危及自身权位,便暗中掣肘。
待考试结束,李林甫授意主考官,将所有试卷尽数判为不合格,竟无一人中选。
随后,他却拿着这份‘白卷’,得意洋洋地向唐玄宗上奏,大言不惭地恭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次应试者,皆无真才实学。由此可见,天下贤才,早已被陛下尽数网罗于朝中,野无遗贤矣!’
唐玄宗闻言龙颜大悦,真以为天下人才已尽入彀中,愈发自得。”
说到这里,吴用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宋江,一字一顿地问道:“押司可知,日后如何了?”
宋江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嘴唇颤斗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安禄山……反了……大唐……由盛转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