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林冲一行人快马加鞭,朝着五百里外的山西疾驰而去。
为免行踪过于扎眼,此行只徐宁、曹正并十名精锐骑兵随行,一人双马,蹄声滚滚,绝尘而去。
也就在这日,宋江策马回了宋家庄。
父子兄弟甫一见面,便抱头痛哭,积压多日的惊惧与思念,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
宋太公老泪纵横,攥着儿子的手不放,颤声道:“我儿,你本就未曾犯下什么大罪,不过是受人牵连。那县尊相公素来器重你,不若去官府自首。
我再使些银钱上下打点,充其量也就是个刺配的罪过。
待日后朝廷大赦天下,你便能重获自由,总好过这般四处流窜,惶惶不可终日。”
宋江听着老父之言,也是动了心,他与林冲的情分早已一刀两断,又何苦再为那伙人担惊受怕。
思定,他便决意赌上一把。将花荣一家老小安顿在庄内,自己则换了身干净衣裳,独自骑马奔赴郓城县。
一入县城,街道两旁的景象一如往昔,熟悉得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乡里乡亲、店家小贩,凡是认出他的,无不热情地上前问好。一声声“押司哥哥你回来了”叫得他心头暖意融融,那份久违的尊崇与亲近,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从未离开。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县衙门前,整了整衣冠,迈步而入。
衙内的差役们乍见宋江,一个个都象是白日见了鬼,惊得目定口呆。
县令时文彬闻讯,亦是快步从后堂迎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化为浓浓的惊骇。
他一把将宋江拉至僻静的后堂,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公明贤弟,你——
——你怎地回来了?”
宋江对着时文彬深深一揖,恳切道:“小可此番是来投案自首的。当初实乃被林冲裹挟,充其量不过犯了包庇晁盖之罪,罪不至死。然如今东躲西藏,寝食难安,上不能伺奉老父,下不能与兄弟团聚,故而情愿回来领受王法,但求心安。”
时文彬一听这话,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几乎要哭出声来,满眼惧色地连连摆手:“公明贤弟,糊涂啊!不管你与那林冲是何关系,自从他将你从大牢里劫走的那一刻起,你这身干系就再也洗不清了!”
宋江那本就黝黑的面皮,此刻更是沉得能滴下水来,他追问道:“依县尊之见,该当何罪?”
时文彬摇着头,声音里满是无奈与忌惮:“林冲犯下的已是滔天大罪,谁也料不准他下一步还会惹出什么祸事。他犯的事越大,你的干系便越重。贤弟,听我一句劝,你只管安安生生待在宋家庄,绝不会有人敢去动你一根毫毛。”
宋江眉心紧锁,不解地望着他:“此话怎讲?”
时文彬急道:“林冲数日前才在青州杀了慕容知府,如今梁山兵锋正盛,你觉得济州府尹能睡个安稳觉吗?他敢动你?
就算是他不想活了,可如今济州的团练使是朱同,副团练使是雷横,这二人都是你的旧交,即便奉了公文,他们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作不见。”
宋江的眼睛倏然睁大,心中翻江倒海。林冲竟能破了青州那等坚城?还杀了朝廷命官?他那五百马军,是如何办到的?
震惊归震惊,宋江此刻却已是铁了心,他俯身跪倒在地,叩首道:“望县尊相公成全!”
时文彬慌忙将他扶起,苦着脸道:“贤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敢啊!
万一梁山泊里随便哪个大王,因此事寻上门来,我这小小的郓城县如何担当得起?我岂不成了郸城县的罪人?
你听我的,要么安稳待在宋家庄,要么远走他乡,总之,万万不能由我把你收监下狱啊!”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象重锤,狠狠砸在宋江的心坎上。
一股荒谬、屈辱、愤怒交织的情绪直冲头顶,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王法何在?天理何存!你林冲怎地这般霸道!
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竟畏惧草寇到如此地步!我主动投案,却被拒之门外!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宋江胸中郁结之气勃发,近乎癫狂地冲出县衙,也顾不上跟任何人打招呼,翻身上马,便朝着济州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小的郸城县令不敢得罪林冲,好,我便去问问那府尹相公,是否也如你一般尸位素餐,只求息事宁人!
他林冲,难道真能在这山东地界一手遮天不成!
宋江一路策马疾驰,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赶到了济州城。他径直冲到州衙前,从架上取下鼓槌,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擂响了那面登闻鼓。
“咚!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鼓声瞬间惊动了半座城池。
府尹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搅得心神不宁,只得不情不愿地升堂问案。
衙外,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闻声而来看热闹的百姓。
宋江被带至堂下,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散乱的衣衫,而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堂上,府尹强作威严地喝问。
宋江抬起头,朗声道:“在下宋江,原系郓城县押司。只因一时糊涂,包庇了晁盖等人,被黄安团练使捉拿入狱,后又被林冲劫走。然宋江身受国恩,不愿从贼,今日特来投案自首,恳请府尹相公明察,依法论罪!”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堂外百姓议论纷纷,而堂上的府尹,更是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