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九年,关中百姓的日子都不太好。
去年大灾刚完,今年还没缓过劲来,七月长安便爆发大乱,八月运河粮食断绝,物价飞涨,到了九月便是烽烟四起,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冬日,受泾州,延州等十几州战乱影响,周边成千上万饥民向长安方向游荡找活路。
不是他们愿意在冬日寒风瑟瑟南下,而是突厥主力虽大败,但散兵游勇,周围胡人部落纷纷反叛,所在之地被烧杀抢掠,已然是真没活路,只能向长安而来。
一路上,禾苗枯败,光秃秃一片,甚至连树皮,荒草也不见了踪影,全被饥民吃进了肚子里。
李方平带全家老小,混在队伍间,茫然向前蹒跚而行。
去年,他老父亲病亡,
今年,家母一场惊吓,也是去了。
几年前,李家的家境还算殷实,但他科举花费繁多,父亲又久病,家业就这样败了下来,兵灾又让家中冬日实在没了着落,只能举家向长安,
去过长安参加科举的他清楚,也许能找以前朋友接济一下,就算不成,找些活计就算乞讨,在长安乞讨也总比其他地方更能挨过这个年关。
傍晚,一家人露宿荒野。
李方平带着长女李兰儿与长子李善德在附近找寻枯枝生火,一家人就在篝火间烧点热水,煮了些草根算是吃过了。
“善德,听长安传来的消息说明年开春科举改制,你不善诗文,对算学却天赋极高,不妨去好好考一考,也许能考上也说不定。”
他已决定不考了,想办法让一家人活下来再说,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他们一家五口挨的很近,李兰儿用柴火棒捅着篝火,李善德正发着高烧,脸色苍白,李方平一边喂他喝水,一边说。
五岁小女儿被妻子抱在怀里,已是饿的昏昏沉沉睡着了。
李方平看这一幕,只能叹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难总找苦命人,五六年前还算殷实的家,还能科举的自己,现在真的是没任何办法了。
也叹息善德虽善于算学,但为人处事有些呆傻,总是沉浸自己世界中,就算考上,也是难以跟同僚相处。
他家的情况还算好,一路饿的全身浮肿而已,周围很多饥民一路饿得太狠,身上没了脂肪,皮包骨头活象干尸。
又过两日,逃荒队伍来到会昌县,离长安已是很近。
城边有官绅设有粥棚济民,他们一家五口人都在排队焦急等侯。
但是,仅仅施粥三四百人之后,那施粥的小吏便是大喊:“没粮了,明日再来!”
粥棚附近顿时喧哗起来,京兆府的安民告示写的清清楚楚,各县吏必须每日施粥百石粮食以上,每日必让饥民喝上一碗粥,而每碗粥必须插筷不倒,与朝廷共渡难关,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
有饥民前去纠缠,却直接被那锦衣小吏打倒在地,又连踢带踹,直把饥民打的奄奄一息,大声叫骂:“贱骨头,找死啊!”
那皂吏带着十几个人走后,顿时周围哭声一片。
虽然胡人没打到关中腹地,但关中除了南边,周围几乎全部沦为战场,饥民向南向长安越聚越多,十几万云集在周围了。
官府三令五申要赈济百姓,每石百贯以上,而且有价无市,有此大利,就算再多的粮食发下来都要被贪污殆尽,做个样子便算是赈灾了。
周围还在打仗,上层那些官老爷斗得你死我活,连长安都血流满地,谁还有闲心去管这些事情?
李方平明白这些贪官污吏的作为,但又有什么办法?
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带着全家人向长安而行,作为家中主心骨的他害怕没了力气,全家都要被饿死路边。
突然,有一队带着家丁的人前来,一个身穿锦衣的管事喊道:“城南韦家收女婢,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面容姣好者能值一斗粮,只要百人,现给!”
有女儿的饥民纷纷上前去问询,或者有四处找水帮女儿梳洗。
如今真的是没办法了,听说长安的饥民更多,韦家杜家是京兆豪门,想来能吃饱饭,先活下来再说。
十四岁的李兰儿对李方平和母亲说:“爹,娘,把女儿卖了吧,好换些粮食吃,能够家里度过年关呢。”
李方平和李钱氏顿时沉默不语。
一直昏昏沉沉,脸色苍白的李善德顿时急了,说:“姐,进了长安就有吃食,之前有消息还说大将军回京了,有他在没人敢造次,如何要卖掉自己啊?”
李兰儿挤出笑容,用手拍了拍弟弟,安慰道:“你算学好,却不知人心,离长安三十里都是如此景象,更何况是人更多的长安了。”
“横竖都是死,去做女婢,姐姐也能活下去。”
李钱氏流泪说:“豪族如何把人当人,签了卖身契就进了火坑,死了都没人收尸啊。”
李方平咬着牙说:“我李家是官籍户,爹就是饿死”
“爹,全家没了任何吃食啊,祖父当初病了,为了全家能活下来是绝食而死的!”
“祖母清楚祖父的心思,从此就得了心病,是随祖父一起而去的”
“阿弟要靠他传李家香火,”李兰儿恳求,“爹,娘,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等熬过年关,全家才算活。”
“还有几个月才开春呢,兴许卖了女儿,咱一家都能活下来,弟弟也需要粮食看病,”
李兰儿心中绞痛,有些话,必须要说的绝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