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端上桌时,嫂子范以花也到了,她手指上缠着胶布,手里还捏着枚铜顶针。
她没有上田忙活,在家里给村里人家补衣裳。挣几个零碎钱贴补家用。
仓红英见桌上摆着油亮的长鱼,又瞅见高林将一盘子长鱼往竹篮里放,她眼角的皱纹立刻堆起笑意。
“又给人家姑娘送吃的去?”
家里人都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件事,心头里也开心的很。
高林没有回答,他将另一盘长鱼用粗瓷碗扣上:“妈,还有一份是留给赵家兄弟的。”
仓红英挥挥手,像赶他似得:“晓得晓得,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高林嘿嘿笑了两声,提起竹篮刚要跨出门坎,忽然回头冲晾衣服的大哥喊。
“哥,你来一下。”
井正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往绳上搭,听见喊声便擦着手上的水珠走过来。
“怎么了?”
两人走到码头边,高林从怀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票子,往大哥手里。
“哥,这钱你拿着,让嫂子扯几尺新布,给爸妈做身新衣服。”
昨个看到父母的旧衣服,他就有了这个打算。家里布票是有的,只是舍不得去买布。
而且这事情也不能让父母知道,不然定不肯要。
闻言,高井忽然咧嘴笑了:“你动作慢了。”
他推了推高林的手。
“你嫂子去乡里已经买好了,说等忙完这阵子就给爸妈做新褂子,都裁好样了。”
“啊?”高林一愣。
高井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钱塞回他衣兜:“快收着吧,自己攒着娶婆娘用。”
说着又压低声音,用骼膊肘捅了捅高林。
“跟哥透个底,到底谁家姑娘啊。”
这件事已经困惑一家子许久了,听父母说昨个那姑娘晚上送林子回家,但可惜没瞧清楚脸。
高林只是笑笑,没接话,提着篮子就走。
“你倒是说呀!”大哥在后面喊道。
高林提着篮子走在泥路上,昨个下完雨,虽然晒了一个白天但还是显得有些泥泞,踩上去能冒出泡来。
今个田里放水,河里也变得异常热闹。
鱼虾被水流冲得慌了神,小鲫鱼“扑棱”跳出水面。
泥鳅钻进水草里打旋,连平日里藏在石缝里的螃蟹都举着钳子瞎转悠。
高林的心情美得很。
夕阳把小哑巴家的晒场染成了蜜糖色。
门口泥炉子里冒的白烟裹着面香,铝锅里的浆糊正咕嘟咕嘟吐泡。
晒场中央摆着张豁了口的小凳,凳面上摊着叠得齐整的旧布。
她跪坐在地上,指尖捏着竹片刷子,小心翼翼往布上抹浆糊。
刷子掠过布纹时,能听见细微的“滋滋”声。
一层布,一层浆糊,再叠一层布,她做得极其专注,连鼻尖沁出的汗珠滚到下巴都没察觉。
那汗珠在夕阳里晃了晃“啪嗒”落在袼褙上洇开。
“在干什么呢?”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竹刷在布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浆糊印。
小哑巴猛地回头,高林的脸正凑在她肩旁,鼻尖几乎碰到她辫梢的红头绳。
她慌忙把刷子往浆糊桶里一丢,双手去捂那堆旧布,两根小辫子随着动作晃。
高林瞧着她那模样,伸手擦了擦她鼻尖的汗。又抖了抖手中的小篮子:“你看,今个做的长鱼。”
小哑巴眼睛亮了亮,却没接篮子,反而捏着块刚糊好的袼褙往屋里跑。
高林跟着她后面走进屋子,昨个接水的小木桶已经撤走了,墙面上留下了如水墨画模样的湿斑。
地上的泥脚印叠着泥脚印,大的是他的,小的是小哑巴的。
高林放下篮子,走进东屋。
李寡妇和昨个一样,靠在床头纳鞋底,看着他到来便露出了笑容。
“让你天天跑。”
高林摇摇头:“没事,我也开心。”
李寡妇看了眼,在堂屋里团团转的女儿,故意放柔了声音。
“这丫头,昨个看你光脚,想要给你做双鞋子,刚刚在糊袼褙呢。”
这话刚落,小哑巴“呀”了声跑过来,脸颊红得象熟透的柿子,差点急的说出话。
高林一愣,刚想问,小哑巴怎么会知道他穿多大的鞋。目光忽然落回地上的泥脚印。
果然见那串大脚印旁,有几处指甲按压的痕迹,歪歪扭扭地顺着脚跟描到脚尖。
他心头顿时变得暖洋洋的,伸手揉了揉小哑巴的发顶:“谢谢啦。”
小哑巴的耳朵尖“腾”地红透,脑袋垂得更低,发辫扫过高林手腕,痒得他想笑。
李寡妇看着他俩,嘴角的笑纹深了些。
她就是要让高林知道,自家女儿心里装着他呢,连他光脚踩过的泥印子都偷偷量过。
“行啦,先吃饭吧。待会菜凉了。”
小哑巴点点头,脸颊上红润还未褪去,她不敢去看高林的眼睛。
晚饭时,小哑巴给母亲喂完饭,才端着碗坐到堂屋。
高林搁下筷子看她,见她总盯着碗里的长鱼肉发呆,夹着块鱼肉晃了半天,就是送不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