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也与萧佑见状,相视一笑,又朝全然沉浸于绘事的张择端默默施了一礼,方悄然退去。
“张先生所言颇有实据,如今想来,便是太平兴国寺与开宝寺最为可能。七郎,咱们便往师父那里走一遭,与她参详一番如何?”
萧佑自无不允,四人便径直下了虹桥,往李易安宅邸而去。
待四人入了李易安宅邸,绕过疏影横斜的梅径,便见那易安居士正倚着亭栏自斟自饮。
恰时,天降寒英,风起梅间,雪与梅与风混作一同,纷扬摇落亭中,与美妇人影交映,宛若画卷。李易安身披青裘,把酒迎风,举杯遥敬二人,“让吾猜上一猜,你二人能得以脱身,定是童贯那老阉宦出手之故。是也不是?”
秦之也面凝寒霜,径直上前,一把夺过酒壶。
“天寒地冻,纵要饮酒,也该在房中煨着炭火。终日在此风口浪尖,身子如何吃得消?”
萧佑趋步上前,目光扫过石案,只见其上除酒具外,竟散着数卷开封府旧志,又有一封书信压在其上。
李清照莞尔一笑,对弟子夺壶之举浑不在意,青裘广袖迎风一展,“半日寻觅,终是窥得一线天机。然则——”她眸光倏然清冽如雪,“你二人当真要解此迷局?须知纵然掘得金山银海,终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徒使奸佞之辈坐收渔利,何异于助纣为虐?”
秦之也将温好的酒轻轻斟入盏中,推至师父面前,这才将驿站风波、童贯解围、赌约诸事一一道来。
萧佑矗立亭畔,静听雪落梅间,以及秦之也娓娓清音。
李清照听闻萧佑竟敢怒而拔剑,不由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她于此事而言,对萧佑之举倒颇为赞赏。郓王此行来者不善,便是献出水脉图,他无有头绪之下,必不肯善罢甘休。如此情形之下,生死操于人手,反倒不如放手一搏,尚可挣得一线生机。
当即便赞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七郎此举,乃为绝境反击。不论结果如何,其胆识已然可嘉。”言罢,她眸光微敛,叹道:“晏晏所言亦是有理。这等宝藏与其落入郓王之手,叫他用作夺嫡争权,倒不如叫童贯得了去。六贼之中愿做实事者,唯他一人而已,若有三分落在实处,亦是国之幸事也。”
秦之也微微颔首,轻声道:“师父,今晨虹桥之行,得遇翰林图画院张待诏。谶语首句‘金佛咏极乐’,蒙其指点,已窥得几分门径。”言罢仰首,但见雪势愈急,墨云压檐,琼瑶纷乱不见天光,便温声劝道:“此处风寒侵骨,不若移步暖阁焚香叙话。弟子好将今日所见所闻,细细说与师父参详。”
李清照未置可否,只将案上旧志与书信细细理好,旧志交与侍立一旁的女使簟秋,而书信却贴身藏于怀间。这才好整以暇地拂去青裘上的落雪与梅瓣,颔首道:“且往暖阁叙话。”
此时萧佑却退后半步,躬身郑重一礼:“居士与晏晏姑娘参详机要,晚辈不便叼扰。便在正厅等侯吩咐,暖阁深闺,恐有不便。”
李清照闻言,抚袖轻笑,径直而去。
秦之也双颊倏然飞红,忙垂首盈盈一礼:“是馀思虑不周。且请七郎在外厅用些茶点,待与师父辨明藏宝关窍,便来相告。”说罢轻咬樱唇,匆匆追着师父的青裘衣角转入回廊。
檐下铁马叮咚,风中飞雪更急,雪压梅枝欲折,花近少年眉梢。
萧佑独立庭前,任飞雪落满肩头,忽抬掌接住一片雪花,寒凉倾刻透骨。正凝神思量明日比斗之局,便听得女使锦书唤请前厅用茶,萧佑暂敛心神,颔首道:“有劳引路。”便随那抹窈窕身影穿廊而去。
雪上两行足迹渐次新覆,唯馀铁马清音敲破空庭。
李清照轻倚暖阁窗棂,盏中温酒微腾青雾:“晏晏已视那小子如亲人,可人家却谨记着自己的身份……或者,因童贯之故,他已然对你心存芥蒂?”
秦之也不忙回答,只将一盏温酒徐徐饮尽,任那辛辣暖流灼过咽喉,遍涌四肢百骸。待周身寒意尽驱,这才施施然搁下酒盏:“师父休要调笑。恁岂会不知七郎性子?他若当真心存芥蒂,大道之上,便该拂袖而去,又岂会与我并肩同行至此。”
暖阁内炭火噼啪一响,映得她眸中澄明如镜。
李清照轻抿一口温酒,眸光映着窗棂外纷飞的雪影,似有星芒流转:“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你心有记挂,待之亲近,原是常情。然则——”她指尖轻叩窗沿,“你梦中预见之人,与眼前这个会恼会怒、恪守礼数的真实少年,究竟是耶非耶?若倾心于幻影,对现世之人岂非失之公允?若沉溺天命,这个现世的少年又是否是你所愿之人?”
秦之也闻言,指尖在酒盏边缘微微一滞,旋即漾开清浅笑意,似雪后初霁:“师父昨儿与今日怎地言语相左,叫人摸不着头脑。便如师父昨日所言,梦中之影若是前尘未尽,今生相逢便是再续因果;若为天机预见,亦属命定之缘。顺其自然,方不负造化安排。而今我二人君子相交,诚然心生亲近。然‘情愫’二字——”她将酒盏轻轻一转,眸光清亮如鉴,“譬如枝头新蕊,方染薄雪,未堪轻折。此时言及,岂非姑负了这场清明相遇?”
李清照听罢,长长一叹半晌无言,指尖在怀中书信上一抹而过,却又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雪,良久方低声道:“你能看得明白,自是极好。缘深缘浅,留待以后罢!”
秦之也洒然一笑,不愿再滞于此言,便道:“师父,馀这便将张待诏所言几处庙宇讲于恁一同参详罢。”
李清照闻言,亦笑道:“且慢,不若你我二人将各自所得写下,瞧瞧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