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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
身下是洁白的床单和柔软的床垫,暖烘烘的被褥温柔地将他包裹,身体轻飘飘的,很舒服。
他爬起来,打了个哈欠,想伸个懒腰,却发现左臂动不了,肩膀和上臂打着绷带,酸麻酸麻的。
之前发生了什么把骼膊弄伤了来着?是捉蝴蝶跌下山涯?还是和朋友们玩抓鬼游戏磕伤了?还是在走廊里奔跑时从楼梯滚下去了?记不清了,但按说他黎夜的记性不会这么差——
且慢,黎夜是谁?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他刚才为何会自认为是“黎夜”?这个名字为何突然从他脑中闪过?
“你醒了,瓦茨拉夫?”
床边的男人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是个胡子拉碴的金发男子,穿着陈旧但干净的工装,一副慵懒的样子。
“姜戈叔叔?”
姜戈是孤儿院的电工,虽然他一直强调自己是“电气工程师”而不是“电工”。他是瓦茨拉夫的好朋友,总能变着法子帮他改装电动玩具逗他开心,瓦茨拉夫一直希望成为象他一样博学又手巧的人。
“院长找你呢,瓦茨拉夫,她说要给你个惊喜。”
“奶奶说的?真的吗真的吗?好耶!”
瓦茨拉夫激动地用单手爬下床,光着脚就要跑出去,经姜戈提醒才想起来要穿鞋。他推开门,正要走出去,突然发现姜戈还坐在原处。”
“姜戈叔叔你不一起来吗?”
“你去吧,我已经……哪都去不了了。”
“……?”
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瓦茨拉夫还是开心地和他道别,出了宿舍门。
经过连接宿舍区和主楼的长廊,能看到庭院中的花园。这里草木丰茂,花团锦簇,蝴蝶翩飞于花丛中,鸟儿在树上歌唱。和他一样大的孩子们在喷泉周围玩闹,他们笑着,唱着歌,跑来跑去。
好幸福。
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都在这里,良善圣母孤儿院就是世界上最温馨的家。
“瓦茨拉夫,好孩子,来来,这边。”
一个慈爱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循声看去,一个老妇人出现在他面前。
她面容慈祥,颧骨略高,眼角微微下垂,苍白的脸皮像泡皱的纸一样起着褶子,灰色的头发在脑后盘成高雅的发髻,高瘦的身躯被浅黑色的长裙包裹,腰间还系了一圈围裙,裙兜里装着糖果、毛巾和各种小工具。
瓦茨拉夫扑到她怀中,老妇人——麦吉利斯·阿瓦达克院长抱着他转了个圈。院长身上有种新翻的泥土或古旧的书页般的味道,闻起来有种回到故乡的暖意。
瓦茨拉夫突然想哭。
“怎么了?说呀?”
“我做了个好长的梦……梦到很多坏人把孤儿院搞得一团糟……大家倒下后再也没有起来……连我也……”
说着说着,他已经控制不住眼泪了,院长紧紧抱住他,双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背。
“冷静点,好孩子,这都是梦,糟糕的噩梦罢了,全是假的,你看,大家不是都在这里吗?孤儿院不是好好的吗?”
“恩……对噢……”
瓦茨拉夫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忽然,越过院长肩头,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人站在远处廊柱的阴影里。
好象是埃德里奇叔叔?
正想打招呼,他却看到埃德里奇面带悲伤地摇了摇头,蠕动着嘴唇,无声地说了什么,好象是……“快逃”?
“孩子,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
“跟奶奶来,医务室已经准备好了。”
“医务室?噢……”
对哦。
左臂受伤了,怎么受伤的记不起来了,总之就是受伤了。
“来医务室,让奶奶帮你处理一下。”
院长亲昵地揉着他毛躁的头发,一老一少哼着歌,来到医务室。
院长把医务室门打开,瓦茨拉夫蹦蹦跳跳地跑进去——
看到的是地狱般的屠宰场。
这是个墓穴般压抑的长方形房间,被手术灯的白光切开明暗的分界。四壁用暗红色涂料写满污秽的咒文,地面铺着密密麻麻的骨头,到处都沾满不知是血、肉还是秽物的东西。房间正中是一张狭窄的、沾满血迹的铁床,床上装有带刺的镣铐。
包围着床的好几个推车上摆着无数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工具——各种尺寸的刀具和针管,钢锯和线锯,生锈的五寸钉,手指粗的缝针,还有管钳,电击器,组织剪,钻孔器,铁锤……全都肮脏又陈旧。
床周围还围着许多名为受诅者的怪物,站在一起宛如地狱绘图,它们都如断线木偶般一动不动,全部面朝床的位置,仿佛在膜拜着什么。
“诶……诶??”
瓦茨拉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闭上眼,揉了揉,再睁开——什么血迹,什么怪物,全都消失了,眼前就只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医务室而已。
医务室中间不是手术台,只是一张干净整洁的病床,床周围的工具也只是普通的绷带莎布小剪刀之类的玩意,周围站着的是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根本不是什么怪物。
“怎么了,好孩子?”院长慈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什么,我刚才……好象看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