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议既定,田家这台沉寂已久的机器,在绝对的保密中骤然高速运转起来。所有为田作荣远行所做的准备都在夜色掩护下悄然进行,对外,田家依旧维持着那副在林家全方位打压下风雨飘摇、苦苦支撑的艰难模样,甚至刻意流露出几分颓败与绝望,以迷惑虎视眈眈的对手。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出发的时间,被定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寒意深重,万籁俱寂,正是隐匿行踪的最佳时机。
家族那扇平日里少有人走的侧门前,一辆看似与寻常商队无异的马车已然备好。然而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车辕更加粗壮,车轮毂上铆钉更加密实,车壁木板也显得异常厚重,显然经过特殊加固。拉车的两匹北地黑鬃马似乎也感知到不寻常的气氛,蹄子不安地轻刨着冰冷的石板,不时喷出白色的滚烫鼻息。驾车的车夫是家族中为田家服务了三代、以沉稳和忠诚着称的阿福爷,此刻他如石雕般静坐车辕,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缰绳、马具的每一个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田震山、田作龙、福伯,以及仅有的三位知晓田震山真实修为与全盘计划的核心长老,如同沉默的雕像,静静立于门前摇曳的微弱灯笼光下。气氛庄重而肃穆,无人交谈。没有喧闹的送行队伍,唯有清冷彻骨的晨风,吹拂着众人的衣袂,发出猎猎的轻响,更添几分萧瑟与决然。
田作荣换上了一身利于长途跋涉、耐磨耐脏的深青色劲装,身后背着一个不算臃肿的行囊。里面除了几件必要的换洗衣物,最重要的便是那本以不知名暗黄色兽皮制成的先祖笔记、数个装有他亲手炼制的回元丹及其他疗伤解毒丹药的玉瓶,以及那套擦拭得锃亮、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钻研之夜的银针。他的目光比往日更加沉静,却也更加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到父亲田震山面前。这位新晋的宗师强者,此刻将所有的威严与气势都收敛得滴水不漏,眼中只是一个看着幼子即将踏上凶险未卜远途、充满了深切关切与难以掩饰担忧的普通父亲。他伸出宽厚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按在田作荣尚且单薄的肩膀上,力道很大,仿佛要将所有的嘱托、力量与期许都通过这坚实的触碰传递过去。
“荣儿,”田震山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清晰地砸在田作荣的心上,“此行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州府之地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其复杂与险恶程度,远超清河郡的简单是非。你需记住,一切行动,务必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遇事首要冷静,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莫要少年意气,强出头,也莫要轻易被表象所惑,轻信于人。”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这黎明前的黑暗,看清儿子未来的道路,继续道:“家族这边,你无需挂念,更不可因此分心。为父既已突破,便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稳住局面。林家的一切明枪暗箭,诸般手段,我们都会竭力应对,为你,也为田家,争取最宝贵的时间。纵使家族产业尽数缩水,店铺关门,只要田家的根基犹在,只要人还在,只要你能在州府药师殿站稳脚跟,夺得那一席之地,我田家便有了涅盘重生、东山再起之日!你,才是家族未来真正的根基与希望所在!”
田作荣挺直脊梁,迎着父亲那深沉如海、饱含复杂情绪的目光,重重点头,声音坚定:“父亲的教诲,孩儿字字句句铭记于心。此去州府,定竭尽所能,不敢有丝毫懈怠,绝不辜负家族厚望。也请父亲和大哥……多多保重!”他的目光转向一旁身躯挺拔如松的大哥田作龙。
田作龙上前一步,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抱了抱弟弟,然后用拳头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他的后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哽咽:“臭小子,在外面给我机灵点!别一头扎进丹药里就什么都不管不顾,拳头也得硬起来!遇到事别傻乎乎地自己扛!家里一切有我,放心!”千言万语的担忧与不舍,最终化作了这最朴实无华却最真挚的兄弟情谊。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泣声从门内传来。只见一个小小的、梳着双丫髻的身影,穿着单薄的寝衣,光着脚丫就从门内跑了出来,如同受惊的小鹿,直扑向田作荣,一双小手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放声大哭起来:“四哥!哇——不要走!小玉不要你走!别走好不好……呜呜呜……”
是田作荣最小的妹妹,小玉儿。她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子因为哭泣和寒冷而不住地颤抖,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田作荣的裤腿。
紧接着,另一个稍大些的男孩也跑了出来,是弟弟田作安。他虽然没有扑上来,却也用力咬着嘴唇,眼圈通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走到田作荣面前,仰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四哥……你……你一定要去吗?能不能不去?我……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不惹你生气……我把我的弹弓、我的蛐蛐罐都给你……你别走……”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他视若珍宝的小玩意儿,塞向田作荣。
看着弟弟妹妹如此不舍,田作荣的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先是 gently 地将小妹冰凉的小脚丫裹进自己的衣袍下摆里,然后弯腰,小心翼翼地想将哭成泪人儿的小玉儿抱起来,但小玉儿却抱得极紧,仿佛一松手哥哥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小玉乖,不哭了,四哥不是去玩,是去办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大事。”田作荣的声音无比温柔,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等四哥办成了事,就给小玉带州府最好吃的糖人和最漂亮的头花回来,好不好?”
他又看向强忍泪水的田作安,摸了摸他的头:“作安也长大了,是家里的小男子汉了。四哥不在家,你要替四哥照顾好父亲、大哥,还有小玉,好不好?你的宝贝自己留着,四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