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点头:“好,今天这个可以写时政。”
然后在一片哀嚎声里掐断了电源。
同学们开始往各自宿舍散,有人还在讨论:“刚那村,风景挺好,就是事多。”
我走得有点慢,像踩在棉花上。
走廊灯忽明忽暗,从一节亮到下一节,中间有一小段总是闪两下才稳。
程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把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一边走一边用脚踢地上晃动的影子。
“喂。”她突然开口。
“嗯?”
“你刚才怎么不反驳?”
“反驳什么?”
“他们说什么‘福气都被你带走了’、‘问题村欧皇’,你以前不都挺能怼的?”
她侧头看了我一眼,“这次怎么一句话不吭?”
“反驳啥?”我声音有点干,“新闻里说的,事实就是事实。”
“事实是——”她语气有点冲,“你老家这几年运气确实不好,确实事多。”
“但事实不是——所有事都因为你。”
我笑了一下:“你要真让我当众说一句‘这些都是因为我运气太好了’,那他们只会更加相信我邪门。”
她被我噎了一下,想反驳,又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那你心态崩哪一半?”她换个问法,“为村里,还是为你自己?”
“都崩。”我抬头看着前面摇晃的走廊灯,“村里出事,我心里难受;别人拿这事当笑话,我更难受。”
“你可以骂回去。”
“骂什么?骂他们不该笑?”我摇头,“他们没见过古柳。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则新闻、一群人、一堆统计数字。”
“他们不会想到那条被拍到的路口,我小时候在那儿追着鸡跑;那个被采访的老头,我小时候在他家门口偷过两次橘子。”
“对他们来说,那只是‘某地群众代表’。”
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对我来说,是我认识的人。”
程溪没立刻讲话。
她大概突然想起,那天她一个人在宿舍看周甜的视频时,自己也是站在屏幕这一边,看那棵秃树、那栋停工楼,说了一句:“地方风水,怪。”
那时候,她也只是个局外人。
现在,她站在我的旁边,离局里近了一点。
“那你觉得呢?”她问,“你觉得他们说的那句——‘你把福气带走了’——是事实吗?”
走廊尽头的灯忽然闪了一下,像在听八卦。
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我不会回答的时候,我小声说了一句:
“我只有一半希望不是。”
“另一半呢?”
“另一半怕它是。”
她“啧”了一声:“你这人说话怎么跟绕口令一样。”
“没办法。”我耸肩,“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型哲学题。”
她白了我一眼,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到寝室门口时,她忽然说:“如果你真哪天想通了,觉得自己该回去做点什么——”
“你就回去。”
“别在这边一边享受运气,一边靠想象替自己受罪。”
她说完就转身往女生楼方向走,校服下摆在身后晃了一下,好像她也不确定自己刚那段话是不是太重。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新闻画面、老柳树、爷爷、那只碗、周甜的视频标题、评论区那句“树下有旧东西,动不得”。
一切像被剪进了同一条时间线里。
那晚我很久都没睡着。
宿舍里,有人把被子裹成蚕蛹打呼噜,有人在枕头下面偷看手机,屏幕亮一阵灭一阵。
我躺在上铺,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水渍看。
闭上眼,电视画面就在脑子里自动重播。
“古柳村接连发生交通事故、工地伤亡、债务纠纷……”
“典型问题村。”
新闻主播的声音听多了,开始和别的声音混在一起——
“那碗,本是给分福的……”
“你命硬,能扛,但不能只为你一个人扛……”
“你走得越顺,古柳越难。”
“树下有旧东西,动不得。动了,全村一起偿还。”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线,从不同时间、不同地方伸过来,在现在这一点缠在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过去了。
睡着之后,一切变得更糟。
梦里,我站在一间光线很暗的屋子里。
面前是一块比宿舍那台大得多的屏幕,亮得刺眼。
屏幕上放的,还是那条新闻——古柳村的地面镜头、空中俯拍、村口道路、老柳树。
只不过,这次画面上多了一支粗粗的红笔。
那支红笔像有人操控,从画面外慢慢伸进去。
先在村口那条大路上划了一圈。
红圈很大,把老柳树、停工楼、村委会大院一起圈进去。
旁白声音在空中回荡:“安全隐患突出村——典型问题村。”
红圈慢慢缩小,像套索一样,一圈圈往里勒。
第二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