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径,那你自己拍就行了,不用人来。”
王支书沉着脸:“那你们爱咋录咋录,回头有问题别说我没提醒。”
他甩着手走了,脚步带出一阵小小的风。
试拍继续。
有年轻人被拽上凳子,比如在镇里读职高的周甜。
“你怎么看你林哥?”顾晚星问。
“看他干嘛,看我们。”周甜一点都不怯,“你们不要老问他运气好不好,先问问我们运气有多差。”
这第一句,直接把采访视角掰回来了。
顾晚星愣了下,笑意从眼里蹿出来:“好,那我问你——你觉得你自己这几年,多倒霉?”
周甜掰着手指算:“初中那会儿,本来成绩还能冲个普高,结果家里出事差点辍学。”
“后来我去搞短视频,刚有点起色,就碰上平台大整顿,一夜之间播放归零。”
“现在来奶茶店打工,一天站十个小时,有时候还得被客人骂‘服务员怎么这么慢’。”
她抬眼看镜头:“你说倒不倒霉?”
“你怪谁?”顾晚星追问。
周甜看了我一眼,想了想,撇嘴:“怪天呗。”
她顿了顿,又补一句:“也怪他一点点。”
“为什么?”顾晚星声音压低。
“因为从我懂事起,村里出事的时候,大人们最爱说的一句是——‘你看人家林宴多有福’。”
“这句话多烦你知道吗?”
她仰头笑了一下:“烦到我现在听见他名字,都想先关静音。”
我在树荫下听到这句,心里咯噔一下。
那种感觉很奇怪——
你明知道他们这十年不顺跟你有关,但被这么正儿八经讲出来,还是会想找条地缝。
“切,谁小时候没当过别人家的小孩。”我旁边,梁思曼的声音慢悠悠响起。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靠在广场边的栏杆上,看戏似地看着这一切。
“你还看得出来热闹。”我说。
“当然。”她双手抱胸,“你这是现场版‘利益相关方听证会’。”
“你什么意思?”
“你以前只在自己脑子里开会。”她瞟我一眼,“现在换别人给你开。”
我张了张嘴,没接上话。
轮到小杏,是个意外。
她一开始躲在小卖部里面数货,顾晚星带着摄像师走过去。
刚把镜头架在门口,小杏抬头,眼睛里那点“不耐烦”就写出三个大字——别来烦我。
“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顾晚星礼貌地问,“我们在做一个关于古柳的纪录片,想采访一下你。”
“不要。”她条件反射,“我上镜不好看。”
“你很好看。”顾晚星笑,“而且你是很多人嘴里的关键人物。”
“谁嘴里?”她眯眼,“谁又在背后说我?”
“比如说,”顾晚星故意看了我一眼,“村里有不少人说,你家就是‘对比组’。”
“他说的是吧。”小杏果断把锅甩给我。
我举手投降:“我啥都没说。”
顾晚星示意摄像机打开,红灯一亮,小杏怔了一瞬间,头发有点乱,也没整理,就那么站在小卖部门口。
“那你问吧。”她说,“我有啥说啥。”
“你怎么看林宴?”——整个试拍的标准问题。
小杏冷笑了一声:“你们不要老问他运气好不好,先问问我们运气有多差。”
这一句,跟刚才周甜的版本撞了个正着,但味道完全不一样。
“好,那我问。”顾晚星顺势,“你觉得你自己多差?”
小杏掰着手指,语速特别平静:
“我爸以前开这个小卖部的时候,十里八乡来赊账的,都记在我们本子上。”
“那几年,村里生意好的时候,我们家也不好说好,但是至少没赔。”
“后来呢?”顾晚星问。
“后来车祸、工地事故、收成砸手上、外面欠钱……”
她说着说着,笑了一下,“你看,现在本子上记的不是人家的赊账,是我们自己的欠条。”
“你怪谁?”这个问题今天已经被问了第三遍。
“怪谁都没用。”小杏说,“但是我要真说不怪他,那是假的。”
她抬起下巴,看向镜头后面的我:“他从小就是我们村的锦鲤。”
“你们知道什么叫锦鲤吗?”
她自己先给答案:“就是你们往他身上倒灶,灶都不认,只认他。”
顾晚星忍不住笑出声:“这个比喻我记一下。”
“你们拍纪录片,是觉得这个故事好看。”小杏盯着镜头,“我们在里面活了十几年一点都不好看。”
气氛有点凝。
“那你希望他怎么样?”顾晚星又问。
“希望?”小杏愣了两秒,好像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希望他运气坏一点呗。”
她马上又补:“不是那种出车祸的坏,是——至少别再好到离谱。”
她偏头看了我一眼:“要不我每次看见他,心里就觉得老天爷在我们脸上划拉。”
我被她说得一句话都接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