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问题。”顾晚星声音压得很轻,“你恨他吗?”
小杏沉默了三秒。
“我恨我自己多一点。”她说,“谁让我们生在这里,又没本事走出去。”
她抬手挡了一下镜头:“可以了,别拍我了,货还没理完。”
摄像机的红灯熄灭。
这一整天,我站在各种墙角、树荫、屋檐下,看着一个个认识的人坐到镜头前,对着一个黑洞一样的玻璃眼睛,把我这条命重新讲一遍。
有人说我是福星:
“他考出去那年,我们村贴横幅的。”
“电视里都说,我们村出了个大学生代表。”
有人说我是晦气:
“他走后,我们村就没好事。”
“你看那棵老柳树,都是那年之后才开始秃的。”
更多人,说我是一个方便使用的词:
“别人倒霉了,就说——你看人家林宴多有福。”
“别人孩子没考上,就说——你看看谁家孩子。”
这一天的试拍,对我来说,比高考还累。
傍晚,太阳偏西,广场上收工的声音此起彼伏。
三脚架折起来,反光板一张张往车里塞。
小广场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只多了几道脚印和一堆被撕碎的“发言提纲”。
我坐在台阶上,整个人像被抽空。
顾晚星端着一杯冰水,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恭喜。”她说。
“恭喜啥?”我嗓子哑哑的。
“你今天已经被村民轮流判了一个死刑。”她喝一口水,“说明你这主角,够有争议。”
“你这话真安慰人。”我说。
“纪录片里,最没意思的角色,是大家都喜欢的人。”她耸耸肩,“你这种,才有戏。”
我翻了个白眼:“那我谢谢你看中我的悲惨人生。”
她没笑,盯着前面的广场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不过——今天这一圈下来,我更好奇你了。”
“好奇啥?”
“他们一个个给你定性。”她转头看我,“福星、晦气源头、背锅侠。”
“你自己,怎么给自己定性?”
我想了想,回答:“我就是那个十岁时没看说明书,就把‘全村设置’改成‘单人模式’的蠢货。”
顾晚星终于笑了一声:“这个比喻可以用。”
她从包里掏出那枚录音笔,拇指在红键上停了一下。
“行了。”她说,“别人的版本,我们听到了。”
“接下来——轮到你讲你的版本。”
她按下录音键,红灯亮起来。
系统同时在我脑子里刷出一行字:
【提示:当前已有 37 条外部评价,建议对照修正自述版本。】
“你妈的。”我在心里骂它,“你就会凑热闹。”
“开始吧。”顾晚星看着我,“从你最不想被别人误会的那一件事讲起。”
夕阳把广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着录音笔上的红灯,第一次有种错觉——
这不是采访,是一场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