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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拍手,我坐在最后一排,心里一句话盘旋:
“你站在哪哪儿就占便宜。”
后来,程溪真这么说了。
是那天下午雨还没停,她在走廊上拄着伞,当着一堆人的面,对我说的。
“你站在哪哪儿就占便宜。”
“我不服。”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红血丝。
我当时就回了一句:“你也可以来广播站坐着啊。”
现在回头看,那句回嘴是真的欠抽。
——
时间往后跳,很快就到了高二那次操场夜谈。
那天模拟考出了结果,我又压线进了年级前十。
她中途被一道压分题拉下来,从一贯的前十掉到二十多名。
那天晚上,操场上灯光昏黄,她一个人在操场跑道边上坐着。
我绕了好大一圈才过去,蹲在她旁边。
“你别搭理我。”她头也不抬,“我现在很想打人。”
“那你打我嘛。”我说,“我皮厚。”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有没有觉得,你这命不太正常?”
我愣了一下:“怎么说?”
“我从小被说有希望,”她抬眼,“你从小被说晦气。”
“现在你比我顺,我凭什么服气?”
那天她说了那句后来反复在我耳边回响的话:
“我不是不祝福你,我是觉得不公平。”
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句鬼话:“要是能把运气分你一半就好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别说这种话,你配不上这样当好人。”
那句话不只是骂我,是在骂这整个系统——
“命不好的人不能多说一句公道话,命太好的人说什么都像装。”
——
真正的断点是高考。
成绩出来那天,学校像炸开了锅。
每个班门口都是一圈一圈的人,讨论谁上了一本,谁卡在分数线外面。
我那年高考成绩:一本线往上,小小一截。
老师拍着桌子说:“你这是踩着门槛滚进去。”
程溪的成绩,在一本线下卡了几分。
那几分,比她这几年熬夜刷的题少太多。
楼梯间那次对话,你之前在村里访谈听到的是“简略版”。
完整版,大概是这样——
我拿着成绩单上楼,心里没那么高兴,甚至有点慌:
“我是不是又靠一堆运气蒙混过去?”
一抬头,她在楼梯转角。
眼睛红肿得像过敏,手里捏着一张被汗水浸软的成绩条。
“恭喜啊。”她说,“你上了。”
这句“恭喜”,嘴角怎么都咧不平。
“你……”我不太知道怎么开口,“差多少?”
她展开那张条子给我看。
一本线在那里,像一条油性笔画过的红线。
她的分数在下面,差两分。
两分不高不低,高到“补一两题就能上”,低得够让人想把卷子撕了。
“你知不知道,”她笑了一下,笑容里全是酸,“班主任在家长会上说——‘按努力程度,你才是最应该上的那一个。’”
她抬头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这辈子都欠我一回。”
我想说很多话:
“你可以复读”;
“你到哪儿都不会差”;
甚至想说“要不我们一起复读算了”。
最后卡在喉咙里的,只剩一句废话:“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她擦了擦眼角,“又不是你印卷子的时候偷改了答案。”
她转身往楼下走,走到楼梯拐角,又回头补了一句:
“你知道这个世界最不公平在哪儿吗?
在于你这种人,可以一边靠运气往上爬,一边还保有道德优越感。”
她说完就走了。
我站在那儿,手心全是汗。
那天之后很久,我都不太敢看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那张纸在我抽屉里待了一个暑假,我每次打开抽屉,都觉得它在骂我。
——
顾晚星一直没打断,只是在关键句子上做了标记。
“那她后来呢?”她问,“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一阵子完全没有。”我说,“大家都忙着各自的烂摊子。”
“后来是通过同学听说的——她去了外地一个师范类本科,后来做体育老师,又带校队当教练。”
“梦实现了一半。”顾晚星说,“还是在操场上。”
“差不多。”我想了想,“只是操场的边界没她小时候想的那么远。”
我翻了翻手机,找到她朋友圈那个被我点过赞的动态。
照片里是一片塑胶跑道,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她站在远处,穿着运动服,膝盖上戴了一圈护膝。
配文只有一句话:
“别跟运气太好的人比,容易得抑郁症。”
底下有学生评论:“老师你笑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