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的晨雾像黏稠的米汤,糊在脸上甩不掉。
王雷趴在长满青苔的岩石后面,伤腿泡在冰凉的河水里,已经麻木得没知觉了。
他眯着唯一能睁开的左眼,死死盯住河对岸那片静得瘆人的芭蕉林。
水生从后面匍匐着爬过来,声音压得极低:“雷爷,都探明白了。
对岸林子里有烟头光,至少五个暗哨。
下游半里地有个浅滩,能过河,但滩头开阔,藏不住人。”
王雷没吭声,攥着那把砍卷了刃的柴刀。
刀把上缠的布条早就被血和汗浸得发黑发硬。
三天了,他们这六个残兵跟着克钦向导岩当在原始森林里钻了三天,饿得前胸贴后背,全凭着一股气硬撑着走到这灰岩河边。
“梭温那王八蛋的话能信几分?”王雷吐掉嘴里的草根,声音沙哑。
岩当像鬼影一样从旁边树后闪出来,脸上涂着绿褐色的泥彩,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灰岩河这地段,确实有个废弃的克钦老寨子。
年头久了,闹瘴气,一般人不敢进。”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要是真有你们的人能冲出来,躲进那里,是条活路。”
王雷心里那点侥幸的火苗又旺了几分。
支队长林凡如果还活着,黑石峒峒的弟兄如果能冲出来几个,这杳无人烟的鬼地方,确实是唯一可能的选择。
“怎么过河?”王雷问岩当。
“等。”岩当言简意赅,“等天亮前那阵瞌睡时辰。
我带两个人从下游浅滩摸过去,弄出点动静,引开对岸的眼睛。
你带剩下的人,从上游那片水藤底下泅过去。水冷,水流急,但隐蔽。”
这是要分兵,要有人去当诱饵。
王雷看了一眼岩当,这个克钦猎人眼神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跟你去下游。”王雷说。
岩当摇摇头:“你腿不行,泅水过不了急流。你带主力从上游走。”他指指水生和另一个还算完好的兵,“你俩,跟我走。”
水生脸一白,但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计划定下,剩下的就是煎熬的等待。
林子里的蚊虫嗡嗡叫着往人脸上扑,伤口又痒又痛。
王雷靠着岩石,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面破得不成样子的军旗,紧紧攥在手心。
旗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但“黑石峒峒”四个模糊的字迹还能辨认。
“支队长……你可千万得活着……”王雷心里默念。
后半夜,天快亮前最黑最冷的时候,岩当带着水生和另一个兵,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向下游。
王雷则带着剩下三个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向上游那片挂满水藤的河岸摸去。
河水刺骨寒。王雷刚一下水,就感觉伤腿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
他咬着牙,抓住粗壮的水藤,一步步向对岸挪。水流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好几次差点把他冲走。
另外两个弟兄一左一右架着他,三人拧成一股绳,拼命往前蹬。
对岸依旧寂静。但这种静,反而让人心慌。
突然,下游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
是岩当发出的信号!紧接着,就是几声突兀的枪响和呵骂声!
对岸芭蕉林里瞬间炸了锅,人影晃动,叫喊声和奔跑声朝着下游方向涌去。
“快!”王雷低吼一声,三人趁机拼命加速,总算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对岸的泥滩。
王雷瘫在泥水里,胸口剧烈起伏,伤腿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顾不上自己,急忙抬头望去。
下游远处,火光闪了几下,枪声变得稀疏,然后彻底消失。一片死寂。
水生他们怎么样了?岩当呢?王雷的心沉了下去。
“雷爷!这边!”一个弟兄压低声音喊道,手指着岸边泥地里几个模糊的脚印。“新鲜的!往林子里面去了!”
王雷精神一振,挣扎着爬起来。“跟上!留神脚下和头顶!”
三人呈品字形,小心翼翼地摸进密林。
没走多远,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烟火气。脚印变得凌乱,旁边还有拖拽的痕迹。
“有情况!”王雷示意大家蹲下,警惕地观察四周。
突然,前方灌木丛一阵窸窣响动!
王雷立刻举起柴刀,另外两个弟兄也端起了仅有的两支破枪。
一个黑影踉踉跄跄地扑了出来,浑身是血,几乎站不稳。
王雷定睛一看,脑子嗡的一声——是韩德胜!他竟然还活着!
韩德胜也看到了王雷,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一头栽倒在地。
王雷冲上去扶起他,才发现韩德胜后背一道狰狞的刀伤深可见骨,气息微弱。
“老韩!挺住!”王雷赶紧撕下布条想给他止血,手都在抖。
韩德胜是支队里的老资格,突围时带着一帮弟兄断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
“支……支队长……”
韩德胜抓住王雷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断断续续地说,“……寨子……寨子……有内奸……我们……被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