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沟的腥臭、还有冬日里冻僵的粪便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杜甫的脚步在一处堆满残破瓦砾、污水横流的拐角停了下来。
这里像是被长安城彻底遗忘的角落,连风似乎都更冷,更割人。
他停住,佝偻的背影对着我,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猛地向前扑倒,整个人像一截被狂风折断的朽木,“噗通”一声重重地摔进了那片冰冷的泥污和垃圾里!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死死抠住地面肮脏的冻土,指甲瞬间翻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呃…呕——哇——!”
撕心裂肺的干呕声骤然爆发,像受伤濒死的野兽在喉咙深处挤压出的最后哀鸣,在狭窄、肮脏、死寂的陋巷深处猛烈地回荡!声音尖锐、破碎,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硬生生从喉咙里掏出来的狂暴力量!
他剧烈地痉挛着,身体蜷缩成一团,背部绷紧的线条像一张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胃袋在腹腔里疯狂地抽搐、翻腾,试图将里面那点可怜的东西全都挤压出来。
“呕——呕呃——!”
可吐出来的,只有大股大股黄绿色的酸水,带着胃液的灼烧气息,溅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在污雪中蚀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洞。酸水里混杂着一些未消化的、颜色暗淡的野菜渣滓和可疑的、也许是树根或者草茎的纤维碎片。没有粮食,只有这些维持最低生存所需的、最卑微的东西。
这极致的生理反应,是精神崩溃后最后的堤防溃决。尊严被碾碎成尘,身体的本能在用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驱逐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绝望。每一次痉挛性的干呕,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仿佛要将这副承载了太多忧患和痛苦的躯壳彻底震散。
声音渐渐嘶哑,变成了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呜咽。不再是纯粹的呕吐声,而是痛苦、绝望、自我厌弃的混合物,如同濒死的困兽在喉咙里滚动的、破碎的悲鸣。
“嗬……嗬嗬……呜……”
他蜷缩在那里,脸埋在冰冷的泥污里,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彻底凋零的枯叶。呜咽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充满了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感和彻底被世界抛弃的悲怆。那声音,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那是一个人的灵魂,在无声地、彻底地崩塌。
我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巷口吹来的寒风,带着污水的腥臭和垃圾的腐败气息,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枯叶,扑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可我似乎感觉不到那冷,也闻不到那臭。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铁手攥住,攥得死紧。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艰难,带来胸腔深处窒息的闷痛。喉咙口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干又烫,灼烧着声带,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下颌骨咬合肌的僵硬和酸痛,牙齿在口腔深处死死地抵在一起,几乎要碎裂。
我只能看着。
看着那个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圣,像一滩烂泥般匍匐在这长安城最肮脏的角落,用最卑微、最痛苦的方式,消化着这世道强加给他的、足以摧毁任何心智的极致羞辱。
守护?我守护了什么?
我的身体没有被钉住,可我的脚,我的声音,我的一切行动力,都仿佛被刚才那场系统禁锢的后遗症死死拖拽着,沉重得无法动弹。更深处,是那溺水般的、冰冷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比左臂琉璃化传来的阵阵麻木刺痛,更要命千百倍。
干呕声终于渐渐低弱下去,变成了断续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粗重喘息。杜甫蜷缩的身体微微松垮了一些,但那种深重的绝望感,却如同实质的灰烬,沉甸甸地笼罩着他。
良久,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上沾满了泥污、雪水和干涸的泪痕,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嵌着污秽,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映照着山河家国、流淌着忧患悲悯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的绝望。
他枯瘦的手颤抖着,伸进怀里,摸索着。
掏出来的,是那卷帛书。
那卷他天未亮就起身,在破败小院冰冷的晨光中,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小心翼翼展开、抚平、再郑重卷起的《雕赋》。那承载着他孤注一掷的卑微希望,是他耗尽心血雕琢出的精神利刃。
此刻,它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帛书被油污浸透了大半,原本细腻的材质变得僵硬、板结,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褐色。精心书写的墨迹晕染开大片大片的黑斑,字迹模糊不堪,边缘被犬盆里的碎骨渣划破了好几处,像几道丑陋的伤口。整卷帛书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臊和油脂混合的恶臭。
杜甫死死地盯着它。
那眼神里没有悲悯,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屈辱。只剩下一种刻骨的、冰冷的恨意。不是恨门吏,不是恨杨国忠,而是恨这件东西本身!恨这支笔!恨这让他饱受屈辱、招致祸患的才华!
“嗬……”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破碎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音节。
下一秒!
他猛地扬起手臂,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卷沾满污秽的帛书狠狠地、狠狠地摔在面前的污雪泥地里!
“噗!”一声闷响。泥浆和雪水溅起,泼洒在他本就肮脏不堪的衣袍下摆上。
这还不够!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手再次伸进怀里,这一次,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摸出了那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