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血腥味和劣质药粉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我的鼻腔。视线余光里,杜甫似乎微微抬起了头,朝我这边瞥了一眼。那眼神飞快地扫过我狰狞的伤口,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重新埋进臂弯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他怕的不仅是这条诡异的琉璃臂,还有我处理伤口时流露出的、如同野兽舔舐伤口般的凶悍和冷漠——这同样超出了他熟知的文人世界的认知范围。
绝望和无力的感觉,像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一点点向上攀爬,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这条手臂…这该死的系统…这无休止的追杀…还有这越来越深的、如同天堑般的隔阂…我真的…还能护住他多久?护住他,是否最终也在毁灭他?那句“灭世引信”的诘问,如同附骨之蛆,在脑中疯狂啃噬。
“先生…我去找点吃的和水。”我哑声说,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不能待在这里,空气里的恐惧和疏离会把人逼疯。我需要转移注意力,哪怕只是片刻。
杜甫依旧没有回应,像一尊凝固在绝望中的泥塑。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破旧观门,一股混杂着尘土的、略带暖意的空气涌了进来,冲淡了些许道观里的死寂。长安城午后的喧嚣隔着几条街巷隐约传来,模糊而遥远。我尽量放低身体,像一道影子般贴着道观斑驳的外墙移动,琉璃左臂被刻意藏在宽大的、沾满泥污的袖子里。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展开,简易地图模块笼罩着一层薄纱似的噪点,但还能勉强指示方位。代表“恶意关注”的淡红色区域,如同水面上不断扩散的油污,在长安城几个繁华坊市的方向隐隐浮现。
我选择了与那些红色区域相反的方向,钻进一片低矮、杂乱、污水横流的贫民区。这里气味更加复杂浓烈:劣质油脂煎炸食物的焦糊味、腐烂菜叶的酸馊味、人畜粪便的骚臭味、还有从某个角落传来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压抑咳嗽声。人影如鬼魅般在狭窄的巷道里晃动,大多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或贫民。他们警惕地看着我这个“生面孔”,却又没有力气和兴趣多问一句。
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堆满垃圾的巷口,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瘦骨嶙峋的孩童正在追逐打闹。他们灰扑扑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属于乱世的早熟。其中一个稍大些的男孩,一边跳着脚躲避同伴的追逐,一边用尖细、带着浓重长安俚俗口音的调子,反复唱着一句:
“…美人如玉马如龙,酥胸半露石榴红…杨郎醉眼觑阿环,花钿金步摇春风…”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尖细的童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美人如玉马如龙…酥胸半露石榴红…杨郎醉眼觑阿环…花钿金步摇春风…
这词句!这粗俗露骨的腔调!这刻意模仿却又扭曲变形的韵味!
这不是别的!这分明是杜甫在颠沛流离中,于马嵬坡事变前夜,于那间破败驿馆的昏暗油灯下,字字泣血、句句含讽写下的《丽人行》草稿片段!是他尚未示人、压在包袱最底层、连我都只见过一眼的腹稿!
“祸根…祸根…”杜甫那绝望的低语仿佛就在耳边炸响。我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手脚冰凉。
“小崽子!唱什么浪词!”一个佝偻着腰、挑着担子的老妪妪蹒跚走过,厌恶地呵斥了一声。
那唱歌的男孩嘻嘻哈哈地做了个鬼脸:“坊里都这么唱哩!好听!说宰相家美人就是这般浪!”
另一个更小的孩子拍着手,奶声奶气地接道:“唱得好!杨郎睡贵妃!羞羞羞!”
轰——!
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和巨大荒谬感的血气直冲头顶!诗稿泄露!这根本不是追杀!这是比刀剑更毒辣万倍的精神凌迟!是釜底抽薪!是要从根子上彻底摧毁杜甫——摧毁他的精神支柱,摧毁他的文心傲骨,把他钉死在“诽谤朝廷”、“蛊惑人心”、“招灾引祸”的耻辱柱上!让他自己怀疑、否定、直至彻底焚毁那支曾经刺破黑暗的笔!
我猛地转身,疯了一样朝着道观的方向冲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的利爪紧紧攥住了我的咽喉!老杜!以他现在濒临崩溃的状态,听到这个…他会做什么?!
“嘭!”
我几乎是撞开道观那扇破门的!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昏暗的光线下,杜甫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他面前,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边缘泛黄的粗糙纸张。那几张纸,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
他的脸。
那已经不是一张活人的脸。是蒙上了一层死灰的蜡,凝固着一种彻底被抽干灵魂的空洞。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我撞开门的瞬间,彻底、完全、无情地熄灭了。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绝望的窟窿。
嘴唇哆嗦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音节:“…祸…祸…祸根…”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些纸上,仿佛要将它们烧穿。那上面抄录的,正是坊间流传的淫词艳曲!是他心血凝聚却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诗魂!
“…皆因吾…”他喃喃着,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皆因吾诗招妒…招妒…”
“先生!”我冲过去。
就在我冲到他面前两步之遥时,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死死盯住我,里面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决绝!
“当焚!”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像是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撕裂了道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