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斌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幸灾乐祸的弧度。
“是,下官愚钝,谢郭大人教悔。”苏铭头垂得更低了,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哼,知道愚钝就好。”郭侍读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随手从旁边一摞书中,抽出一本最厚的,丢在苏铭面前的空书案上。
那张书案,位置在整个厅堂最靠外、最靠近门口的角落,冬冷夏热,人来人往,是最差的位置。
“这是你的位子。”郭侍读指了指书案,“既是新来的,就从基础做起。这本《大兴会典》,你先通读一遍,然后,手抄三份。记住,用院体标准字,一笔一划,不得有误。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抄书?
还是三遍?
这本厚如砖石的《大兴会典》,至少有十几万字,抄三遍,就是近五十万字!
这已经不是磨练心性了,这纯粹是叼难,是下马威!
钱斌等人眼中,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我靠!这老小子也太狠了!这是把咱们当复印机用啊!”林屿在戒指里破口大骂。
苏铭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抬起头时,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感激和喜悦。
“多谢郭大人栽培!”他对着郭侍读,又是深深一躬,语气真挚,“下官根基浅薄,正需如此磨砺。下官一定用心抄录,不负大人期望!”
他这番出人意料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郭侍读准备好的一肚子训斥的话,也被堵了回去。他看着苏铭那张仿佛真的在感激涕零的脸,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他盯着苏铭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挥了挥袖子,冷哼一声,转身回了里间。
“不识抬举。”
苏铭捧起那本厚重的《大兴会典》,如获至宝般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书案。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复杂的目光,又在他背上停留了许久,才渐渐散去。
他坐下来,摊开纸张,研好墨,拿起笔。
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心无旁骛。
那工整呆板的院体字,从他的笔下,一个一个印在洁白的宣纸上。
日头西斜,金色的馀晖从大开的窗棂照进来,给静谧的文渊阁镀上了一层暖光。
陆续有人停笔,收拾东西,准备下值。
钱斌路过苏铭的桌案时,特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他抄录的成果。
字迹工整,无可挑剔。
他眼中闪过一丝轻篾,这小子,还真是个只会下苦功夫的书呆子。
他摇了摇头,与相熟的几位同年谈笑着离去。
当最后一个人也离开,整个文渊阁二楼,只剩下苏铭一人。
他依旧在抄。
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窗外,他才停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
他的神识,像无声的潮水,悄然蔓延开来。
他“听”到了。
一楼,文档室,一位老翰林在低声咳嗽。
三楼,藏书阁,有轻微的脚步声,是守夜的吏员在巡查。
他还“听”到了,在郭侍读那间独立的公房里,郭侍读并没有离开。
里面,还有另一个人。
“……事情就是这样。”是郭侍读压低了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敲打过那小子了。罚他抄书,晾他几个月,磨掉他的锐气。”
“恩。”一个陌生的、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做得不错,但要掌握好分寸,别真把他给废了,上面留着他,还有用。”
“下官明白,只是……这苏铭,看着有些木纳,不象是能担大任的,您看他今天,被我那般叼难,居然还感恩戴德,怕不是个傻子。”
那个阴柔的声音轻笑了一声。
“傻子?郭侍读,能在科考中脱颖而出的人,没有真正的傻子,他要么,是真的城府极深,要么……就是一块朴玉,需要好好雕琢。”
“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报给我。”
“是,下官遵命。”
神识如潮水般退回。
苏铭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深沉的墨色。
原来,郭侍读的叼难,并非他个人的喜好,而是背后有人授意。
而那个背后的人,显然层级更高。
他这颗棋子,从被放上棋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牢牢地盯死了。
他收拾好东西,吹熄蜡烛,走出文渊阁。
夜色已深,冷月如钩。
翰林院里,古木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苏铭走在寂静的石板路上,感觉那件穿在身上的七品官袍,愈发沉重了。
刚走出翰林院不远,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迎了上来。
是许清。
他显然已经等了许久,身上带着夜的寒气。
“苏兄!你可算出来了!第一天当值,感觉如何?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是不是都很有学问?”许清的脸上,满是好奇与兴奋。
他兴致勃勃地讲起自己在户部的见闻。
“我今天跟着李主事,整理了十几年的旧帐,头都大了!不过真的学到很多